。作为一个新人就能够加入这样的制作组,我在荣幸之余也一直倍感压力,希望能够做到最好。薛这个人物嘛……”他看向抛出该问题的漂亮女记者,“很勇敢,很有担当,战斗力也很强,总之比我帅气一百倍。”
女记者咯咯笑着红了脸:“你也很帅气哦。”
顾泽朝她温柔地一笑:“谢谢夸奖。”
……
隔着半间屋子,他看见舒容予同样被包围在角落里,身边的摄像机比自己这的还要多上几台。
拜动画一路飘红的收视率所赐,几乎所有主役声优的关注度都水涨船高。而舒容予更是成了焦点中的焦点。曾经雄踞人气榜首的天王级人物,偃旗息鼓数年后,突然又气势汹汹地卷土重来,怎么看都是戏剧性满点的故事――尽管这听起来与舒容予本人的性格完全联系不到一起。
从这里看去,眉目安静的男人正听着对方的提问,微笑中多少有一丝不自在。
不期然地,顾泽的耳边又响起季秋池的那句话:“舒容予从此再也不敢接近任何人。”
顾泽事后一直在想她略显怪异的措辞。他记得很清楚,她说的是“不敢”,而非“不愿”。
角落里的舒容予忽然若有所觉地朝他看了过来。视线相交,舒容予像见着救星般眼睛一亮。
顾泽心领神会:“各位,我们要开始工作了,等结束之后还有一段时间供你们提问。”
记者们应声散开,让声优们鱼贯走进了录音室。
顾泽在舒容予身边站定,见对方向自己投来饱含着“多谢相救”意味的眼神,忍不住想笑,心下却又生出了微妙的成就感。舒容予刚才的小动作,就好像已经在潜意识中把自己归为了可信任的人。
薛并非独自来这个小镇调查失踪案,身边还带了一群各有专长的下属和同伴。换句话说,随着剧情的展开,重要角色都陆续出场了,录音室里常驻的声优也多了起来。这些人中,大多数是那次前来试音过的,或许原本是奔着薛和欧尔维,却没有拿到主角,便退而求其次地当了配角。
今日的同事,是曾经的手下败将。
争夺角色这种事固然每天都在发生,大家也算是司空见惯。但舒容予担当主役不会有人多说一句,而自己就……
顾泽默默抬手调整好话筒。
他心里清楚,身边的人可以说个个都比自己资深。身为一个履历平平的后辈,凭空抢走男一号之后,自己其实无时无刻不被观望着,究竟有什么过人的实力可以服众。
录制开始了。
在薛成长之前,顾泽用的一直是刻意拔高的少年音,此时则换成了更接近本音的声线。
公平地讲,顾泽的声音与相貌一样出色。清明透亮、毫无羼杂的质地,平日说话带着惯常的温柔,而必要时强硬起来,则会让人联想起某种晶体的切面,反射着雪白的日光。
其实无论清澈或是沙哑,纤细或是低沉,只要运用得当,每种音质都有其独特的魅力。虽然自称声控的粉丝们争着盛赞自家偶像的天籁之音,但事实上,几乎没有人会平白爱上哪个人的声线。最初吸引他们的,必然是某个特定的角色。他们将对角色的一腔热情,寄托到诠释角色的那位声优身上,从此对那把声音,或是对其曾经制造出的美好意象,不离不弃地追寻。
这也是为什么对于声优而言,拿到一个广受欢迎的角色比任何事情都更重要。
只要能让观众熟知进而记住自己的声音,技巧上的小小不足,通常会被人们忽略。
当然,这里的“人们”不包括此刻共处一室的同行们,也不包括――
顾泽念完一段台词,抬头望向真空玻璃的另一端。季秋池也到了,正与几名记者谈笑风生。过了几秒,季秋池无意间向这边转过身来,看了一眼顾泽,又冷淡地转了回去。
顾泽微微苦笑。显然自己最近的表现,依旧不能让原作者大人满意。
如果让这些同事得知自己是凭着季秋池的举荐才拿到薛,那诸如“靠脸混饭”的促狭名声怕是再难洗脱。
☆、拥抱(已修)
一集动画的配音结束后,声优们走出录音室,那些尚未收集到足够素材的记者立即又迎了上来。
顾泽依旧面带微笑回答着诸如“录音过程中有没有发生什么趣事”之类的程式化问题,眼角余光里看见舒容予又被堵去了一旁。
他无端觉得想笑。平素低调持重的男人面对媒体时失措的样子,实在是很――可爱?
或许是观察到顾泽的目光一直在往旁边飘,面前的女记者语锋一转:“平时录制时,同事间的氛围如何呢?”
顾泽一愣:“氛围么……很专注,但并不压抑。”他一笑,“尤其是舒前辈,无论是专业技能还是工作态度上,他无形中教会了我很多。”
举着话筒的姑娘突然咧开嘴角,又极力收了回去,眼底依稀闪着兴奋的光。
顾泽微觉不解,便听她问道:“你为什么称呼舒先生为前辈?”
“啊,那是因为我们以前是同一所高中的。”
那姑娘似乎早已料到答案,紧接着又问:“虽说如此,但其实中间差了很多届,并没有在校园里同时待过吧?”
“的确如此。”顾泽颔首,弄不清她要把话题带向哪里。
“那么,你还是叫他前辈吗?”她不依不饶。
顾泽想了想:“怎么说呢……可以算是一种昵称吧。”
姑娘眼中的兴奋光芒几乎要迸射出来:“我明白了。”她见好就收地住了口。
有那么一瞬,顾泽隐隐觉得惊慌,暗忖这素不相识的女记者是不是看穿了什么。但他又迅速明白过来了――顺应眼下潮流,动画里的薛与欧尔维之间少不了一些暧昧的互动,身为媒体自然要利用这点来抓住眼球。又或许,只是这姑娘自己好奇心旺盛。
好久没去关心那帮小丫头在议论什么了,难不成自己和舒容予也被她们挂念上了?
结束采访后,几名记者向顾泽道过谢,自行离去了。房间里的人不觉间所剩无几。舒容予还在应付最后两个记者,别的声优和工作人员都已经走了。季秋池刚刚面向镜头结束了一段对观众的问候语,与采访她的人互相致意后,一道向门口走去。
经过顾泽身旁时,女人又看了他一眼。当着旁人,她多少给他留了脸面,微一点头,简短地说了声“再会”,才走了出去。
顾泽还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初见之时那张优雅面容上亲切又含着期许的笑意,已彻底消失不见。
他叹了口气,准备远远跟舒容予打个招呼就走。没想到一转过头去,直直撞上了舒容予投来的视线,对方脸上写满了担忧。
刚才那一幕怕是被舒容予看全了。
顾泽正要向他露出点安抚的笑意,电光火石间心思一转,又抑制住了面部表情。
他慢慢垂下头,走到控制室角落的那排座椅前,在其中一张上坐了下来。
低头盯着地板等待了片刻,舒容予结束了那边的采访,室内登时只剩下两人。顾泽一动不动,过了几秒,便听见缓缓靠近过来的脚步声。
舒容予走到了他面前。
“小顾……”他轻声唤,“你在生气吗?”
顾泽凝视着对方停在半米开外的鞋尖,一言不发地摇摇头。
鞋尖又挪近了一点,温热的手心似乎有些犹豫地落在他肩上。
“别生小季的气了,好不好?她从小就是这性子,对谁都一样的。”舒容予的声音比往常多了些温度,“其实她对你,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不满……”
“前辈。”顾泽仰起头。他其实没有假装出眼中的沮丧,他只是没像一直以来那样掩饰它。
但这英俊眉宇下大型犬科动物般湿漉漉的眼神,还是让男人瞬间动了容。
“前辈,”顾泽又叫了一声,“我让季秋池失望了。我让很多人都失望了……”
他垂下眼,“明知道自己根本配不上这个角色,我还是想努力去试试。可是那些努力……都没有成效。”那因着莫名的心思说出口的焦躁,又因为融进了这莫名的心思,而一点点落成了真实。“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走。我没有生谁的气,只是生我自己的……
“前辈你告诉我,该往哪里走?”
舒容予许久都未出声。等他终于开口,却像在极力克制什么般,语声都微微发颤:“小顾,你别这样……”
他又向这边凑近了一小步,顾泽蓦地倾身抱住了他,双臂环在他的腰上。
舒容予踉跄了一下,浑身猛然一震,下意识地就要挣脱。顾泽手臂一松,有些绝望地抬头看着他。舒容予全身都颤抖得厉害,却硬生生地顿住了挣扎。
顾泽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双手还松松地揽着面前的人,不敢再使力。他慢慢低下头,将前额抵在舒容予的胸口。
两人的心跳声混乱地交错着,过了半晌,才都归于平稳。顾泽闭上眼,鼻端似乎能捕捉到舒容予清冷的味道。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深深呼吸着,忽感到舒容予的手落在自己头顶,哆嗦着摸了摸。
顾泽咬紧牙关,忍下了突然涌上的泪意。
又过了一会,他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怀抱:“抱歉,我失态了。”
舒容予不知为何脸色发白,却仍是勉强笑了笑:“没事。好受一点了吗?”
“嗯。”顾泽点点头,想要站起身。
面前的人伸手搭在他的肩上,轻缓却不容拒绝地将他按了回去。
顾泽诧异地抬眼。舒容予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小顾,你赶时间吗?”
“……不赶。”
“那就好,”舒容予走去将他旁边的另一张椅子拖了过来,与他面对面地坐下,“我们需要谈谈。”
刚刚做了出格的举动,转眼舒容予就提出要谈谈,顾泽不免心下惴惴地望着对方等他开口。
他其实很怕舒容予会像季秋池说的那样,对自己的接近表现出排斥或是痛苦。
没想到舒容予第一句话就是:“你那天说的话,我认真考虑过了……”
顾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哪天?什么话?
舒容予似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就是那天在车上,你问我能不能教你配音。”
顾泽的嘴慢慢张大。
“说实话,我真的不觉得我有资格教你什么,所以当时也没敢答应你。”舒容予的指尖落在膝上,轻轻地敲击,“这几天我把你之前的作品都听了一遍……”
他顿住了。顾泽现在的表情只能用瞠目结舌来形容。
这表情落在对方眼中显然是另一番含义:“抱歉,是我多事了。”
“不、不是的!”顾泽一下子回过神来,“我原以为你不会答应,毕竟这种要求实在――前辈――”该怎么对他说?怎么才能让他知道,自己此刻有多高兴?
舒容予不确定地朝顾泽眼中凝望了片刻,慢慢浮起一丝微笑:“谈不上教你什么,只希望能多少有所启发。”他起身走去一边,从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只光碟套,将它递了过来。
顾泽跟着站起身伸手接过,听见舒容予又说:“只是中学生的听力作业一样无趣的东西。这里面有一段音频,回去以后,请把它的时人地事听出来,下次再告诉我。”
顾泽珍而重之地收起了那张碟。虽然很疑惑这能有什么用,但这是舒容予给的。
两人一同走到录音棚门口,舒容予又像突然想起似地回身:“小顾,这件事情――”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男人点点头,笑得十分温煦。
☆、音频(已修)
等到一天的工作结束,顾泽终于回到家里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那只光碟套。很普通的一张cd,空白盘面上没有任何花纹或字迹,应该是私人刻录的。他将它塞进电脑里,点开了那段被命名为“1”的音频。
几秒钟后,顾泽的双眉拧了起来,关了音频又检查了一下cd,才重新打开,从头到尾听了一遍。
然后――他又听了一遍。
顾泽的眉头越皱越紧,到后来干脆抬头瞪着眼天花板,突然觉得这世界很玄幻。
那音频,是葡萄牙语。
西部罗曼语特有的泼辣爽利之余,又比西班牙语多出了一丝柔软。此外远远多于西班牙语的元音发音,也昭示了两者的些许不同。
在声优学校里接受培训的那会儿,有一门课程是讲解外语影视作品的吹替的,其中就有几堂课专门用来介绍各语种的特点。讲课的初衷是让未来的声优们在配音时,能综合考虑作品原本的语言,以求达到惟妙惟肖的效果。
那些语言之间的差异不仅限于发音和语法,连人们的语气、音高,甚至惯用句子的长度都大相径庭。顾泽对此莫名地兴趣浓厚,在听完课后,自己又去查了很多影像资料。从那以后,只要不是过于冷僻的语言,他都能凭印象做出判断。
但也仅限于此了。那毕竟只是粗略的介绍,而不是对某门外语的系统学习。
所以,此刻他虽然能听出这音频是葡萄牙语,但对它讲了什么根本毫无头绪,更遑论从中辨别出时人地事这些细节。
顾泽的第一反应是舒容予弄错了。但他立即就否定了这个可能――舒容予不像是会出这种差错的人。
那么,舒容予就是故意要让自己听一段永远听不懂的音频了。
听不懂内容,又要凭借什么判断其中的信息呢?
顾泽瞪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忽然间隐约地领会了舒容予的用意。他眨眨眼,抬手却关掉了电脑,起身走向了厨房。
无论那用意究竟是什么,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这任务一时半会是完不成了。
那天晚上顾泽早早洗漱完毕,抱着电脑坐到了床上。
季节已经悄然转至盛夏,入了夜依旧暑气难祛。顾泽作为矢志不渝的反空调派,至今仍坚持一只立式风扇解决问题,心静自然凉。
话虽如此,一点开那棘手的音频,他顿时又觉得没法心静了。
出声的是个女人。那个地区的女性从少年到老年,似乎清一色是一把干燥厚重的嗓子,听不出年龄的区别。三分钟的音频,从头到尾只听见那女人连珠炮似地说着,单凭那语速,就显得咄咄逼人。
来回播放了几遍,顾泽除了听得心烦意乱,没有任何收获。那女人说话完全不带停顿,更可怕的是语气几乎没有起伏,直扯着嗓子,机关枪一般嗒嗒嗒嗒劈头盖脸地轰满了三分钟,又毫无缓冲地戛然而止。如果在现实生活中碰见这种女人,顾泽一定唯恐避之不及,这会儿却要硬着头皮承受她的循环轰炸。
又听了几遍,就在顾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无意中得罪了舒容予,导致对方以这种方式来报复时,事情终于有了起色。
他微微挑眉,调高了一点音量。
女人的声音当即翻了倍地聒噪起来。但与此同时,背景中的一丝杂音也显露了踪迹。顾泽继续调高音量,直至那几不可闻的背景音变得清晰。可以听见汽车鸣笛声、鞋跟敲地声,以及更加模糊的,嗡嗡的人声。
他松了口气,得到提示之后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嘛。这环境声响显然是来自市井街道,而街上如此繁忙,只能是在白天。
还有一个意外收获。女人的音量这么平稳,而且与背景音之间的分层清晰而规整,不可能是现场录制。
在这行待了这么久,顾泽清楚地知道,只有各自独立的音轨在后期合并,才会达到这样的效果。也就是说,舒容予给自己的应该是某个影视作品中截取的片段。但什么样的影视作品会如此特立独行,将背景音压到可以忽略的地步,而无限放大那并不动听的女声?
至少,时人地事四个问题中的两个已经有了答案。
一个女性角色,行走在白天拥挤的马路上,不停地说着话,却没有人应答。是因为聆听她的人不曾开口,还是因为,她在打电话?
如果是前一种,除非那对象是个哑巴,否则断不会在三分钟里连哼都不哼一声。
然而如果是后一种,这女人说话间毫无停顿,根本不停下来听对方讲,也着实怪异。
除非,他们在激烈地争执?
……
无数假设冒出又被划去,艰难的推理让顾泽依稀听见了脑内齿轮转动的嘎吱声。他长吁一口气,将音频倒回最开始,重头又放了一遍。
或许是接连不断的轰炸让耳朵终于对这把嗓子免疫了,此刻的女声已经不像第一遍听时那样惹人生厌。
适应了那一成不变的干哑与催命似的语速之后,顾泽渐渐意识到,一开始咄咄逼人的感觉也许并不是角色性格所致,而仅仅是说话的习惯。他试着屏蔽了这先入为主的印象,想从她的语声里听出点真实的情绪。
可惜事实证明,这就像从鹅叫声里考察鹅的精神状态一样不容易――对于顾泽来说,话痨的女人和鹅都属于陌生品种。听了半天,他依旧只能听出暴躁,倒是很符合自个现在的心情。
毫无进展,却又不想就此放弃,让舒容予看轻自己。
仿佛呼应着他的想法,音频里的暴躁感也在不断叠加。炎炎夏夜,顾泽愣是被烦出了一身的汗。就在他忍无可忍要去关了音频时,它终于放完了。
顾泽的动作一僵。
下一秒,他飞快将它倒回去一点,又按下了播放。
女人的轰炸声持续了几秒,毫无缓冲地戛然而止。
但就在她住嘴前的零点一秒,背景里传出了微弱却凄厉的刹车声。
顾泽恍然大悟。
电影、街头、刹车――这一系列提示最终串连成唯一符合逻辑的答案。
女人在电话里与人争执,没有注意路况,一不留神,被疾驶而来的汽车撞飞了。
任务圆满完成,顾泽顿觉神清气爽,之前的焦虑一扫而空。在倒头睡着的前一刻,他开始期待第二天舒容予听见答案时的反应。
“不对。”
舒容予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反而很是淡然地微笑着说。
“不对?”顾泽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你是说我答错了?”
舒容予加深了一点笑意:“第一次听这么古怪的东西,还能推断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但是离正确答案还差一步,再接再厉吧。”
顾泽仍然怀疑地看着他:“可是在那种情境下,撞车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吧?”
舒容予眼帘微垂,笑得有点无奈,却不置可否。
已经是如此炎热的天气,舒容予依旧穿着式样保守的长袖衬衫和长裤。放在以前,顾泽只会和其他人一样觉得舒容予做派老旧。但自从那夜窥见对方一身的疤痕,他再也不会这样想了。
那深色衬衫穿在舒容予身上却丝毫不显古板,反倒被他撑出了修长匀停的楞骨来。微敞的领口露出一截颈项,深色布料衬得肤色白皙,近乎端庄。青春已逝的男人,却是越看越耐看。只是此时一脸哄孩子似的表情,落在顾泽的眼中十分刺目。
“我明白了,那音频我会继续听的。”他妥协道。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能不能告诉我,我的答案错在哪里呢?”
舒容予点点头:“错在语气。”
☆、答案(已修)
错在语气。
这个答案极尽虚无缥缈。漫不提不同文化的人传达情绪的方式各异,就算使用着同一种语言,也有性格之分。有人习惯夸张地表达自己,有人擅于伪装成另一番模样,还有人因着种种原因,将真实的情感深藏在平静的表面下。
比如舒容予。
过去数年的时间里,顾泽从未在舒容予脸上看见过任何稍微生动些的表情。同样地,也不曾听他大声说过话。
配音时口中念着激烈台词的男人,面上却一片云淡风轻。平日里更是连语声都毫不起眼,在人群中绝不会被辨认出来。
即使在逐渐相熟以后,舒容予在顾泽面前略显放松,顾泽仍然看他不透。那份处变不惊的淡然织成了密不透风的茧,默默拒绝着所有试探。
他几乎要以为舒容予生来就比常人冷情――如果不是那夜醉酒的话。
有朝一日舒容予若是让人凭语气猜测自己的心思,这世上不知有谁能合格。顾泽扶着方向盘叹了口气。算了,就把现在的练习当做读懂舒容予的途径吧。
他今晚又有电台节目要主持,因此下班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耳边的葡萄牙语声还在滔滔不绝。
自从舒容予说他猜错,顾泽便将cd放在了车里。连续几天时间,他只要一有空闲就会反复播放那段音频。数十上百遍过后,那女人的声音像在脑中扎了根,完全听不懂的句子都已经快要被他背下来了,惟独谜底迟迟不肯浮出水面。
他越听越心浮气躁,干脆关了车内的播放器。耳边的声音虽然消失了,脑海里的回音还在阴魂不散地循环着,催人肝火。顾泽放慢了一点车速,伸手去摸索手机。他实在需要换换心情,况且,前些日子急匆匆地挂了姐姐的电话,还没来得及给她赔礼道歉。
电话嘟了几声,那头接起,传来的却是一把低沉男声:“喂?”
顾泽愣了愣:“姐夫?”
“啊,是小顾啊,找你姐有什么事?”高木的声音沉稳刚性,一听就是镇得住场子的人,与他刑警的身份极为相称――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如此。
“其实也没要紧事,就是想跟她说说话。姐姐不方便接电话吗?”
那头沉默了一下:“……你姐在看球赛,没空说话。”
遥遥地似乎飘来几声高亢的“就算基耶利尼和莫塔上不了也别上蒙托利沃啊啊啊啊蠢货!!!!”
“……”顾泽干笑,“那可真不巧。姐夫你不看球吗?”
“看的。”
那头又沉默了一下。
“你姐让我先刷碗。”
“……原、原来如此。”顾泽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前段时间我托姐姐查的那个人,听说是你帮忙弄到的资料,真的十分感谢。”
“不用客气,最后也没派上用场。”涉及到工作领域,高木的语调严肃了起来,“说起来我一直想问,你要那个人的档案有什么用?”
顾泽考虑了一下。
“虽然有可能是我想太多了,但这件事,还是告诉你比较好。”他沉声说,“一个公众人物,对外宣称是隐退了,然而时隔几年又有知道内情的人告诉我,那个人其实是死了,这种事情正常吗?”
高木的反应倒是比顾梓耐心得多,沉吟数秒才开口:“有两种情况。第一,他隐退后自然死亡了,因为不再是公众人物,家人认为没有必要发讣告,所以大众并不知情。第二,他的确是非正常死亡,但是警局这里没有留底。”
“没有留底?”
“嗯。小顾你也算公众人物,应该清楚某些人是被捧红的。”
顾泽的眼前突然闪过几个偶像派的女声优的影子。曾有传言,她们是……
“有能力捧红他们的人,多数也有能力除掉他们。而且这些人中很大一部分,和警局这边也会有交情。”高木的声音似乎有些无奈,“懂我的意思吗?”
“懂的。”顾泽出神地看着前面车子的尾灯,“但我要查的那个人,实在不像是――”
戛然而止!
刹车声在夜色中拖出刺耳的凄鸣――车身因为突如其来的阻力猛然一震,顾泽整个人向前扑去,但仍是没有避过随之而来的一道撞击。
砰。
钝重的闷响直直砸入心房。
一瞬间的死寂笼罩了耳廓,而后,模糊的喊声似乎从远处传来。
“小顾?发生了什么事!快点回答我!”高木焦急地唤道。
电话还没挂断。
顾泽深吸了一口气,身上已是冷汗涔涔:“我没事,姐夫……”
他抬眼看向外面,“旁边突然有辆车闯进我的车道,没打转向灯,我跟它追尾了。小事,没人受伤。”
心跳得极快。隐隐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啊,那就好。你去处理这事吧,我先挂断了。”高木说。
“……好的。”
顾泽慢慢地放下手机,前面那辆汽车的主人已经下车向这里走来,他却无暇理会。
是什么?是什么――?
对方一脸歉意地走到他的车边,看口型似乎在道歉。
对不起――
顾泽突然睁大眼睛。
他明白了。
那个音频的答案――他知道了!
☆、迟到(已修)
第二天顾泽兴奋得等不及,早早就到了隙之华的录音棚里,想赶在配音开始之前告诉舒容予自己的猜测。但等了半天,连别的声优都到齐了,舒容予仍然迟迟没有出现。
迟到这种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或许不足为奇,在舒容予身上就是千年未遇了。录音室里的人显然都抱着这个想法,口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目光却不断瞟向门口。
耳边飘过几句“舒先生是不是遇上堵车了”之类的议论,顾泽盯着门口皱了皱眉。难不成是医院里的那位……
舒容予最终抢在迟到前的最后一分钟走了进来。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行色匆忙的男人一进门就连声道歉。受不起的众人赶紧纷纷摆手:“哪里哪里,我们也是刚到。”“舒先生其实也没迟到……”
然而那句“是遇到什么事了吗”的询问,却在看到舒容予的样子时生生卡在喉咙里,没有一人敢讲出来。
男人脸色惨白。仿佛背负着什么隐形的重物,连走过来的步履都在微微摇晃。他站到话筒前低头打开台本,手一抖,薄薄的本子倏然滑落。
被顾泽一把抄住。
顾泽默然将台本递回给他,近距离下可以看清舒容予苍白的额角,覆着一层细密的冷汗,几乎可见其下青色的血管。这副模样让他想起那次试音时,舒容予显而易见的憔悴。
男人接过台本,一垂眼,避开了顾泽的目光。
再抬起头时,整个人的气场已然微妙地变更了。
犹如一个冷峻超然的吸血鬼的灵魂,在透过他的唇舌,向世人吐出低幽的话语……
顾泽从自己的台本里抬起头,扫了一眼身旁端然的身影。
他之前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一点。舒容予配音时,周身都透着一股难以察觉的气劲。
这次配音比往日更漫长――不仅是感觉上。有个刚入行的新人临时看错了台词,导致大家不得不重录了一段。终于结束时,顾泽几乎担心舒容予会不支倒下。然而男人只是转了个身,若无其事地随着众人向门口走去。
顾泽伸手一把拉住了他。
舒容予浑身一抖,受惊般回头。顾泽已经迅速放开了手,凑到他身边轻声说:“跟我走。”
舒容予看着他,嘴唇颤了一下,没有说话。顾泽也不理会他的反应,径自出了门,转到了相反的方向。走出几步后,才听见舒容予的脚步声跟了上来。
顾泽悄然松了口气。
两人原本就落在众人后方,因此也没人发现他们掉了队。顾泽走到楼道尽头,带着舒容予转进了楼梯间里。这栋建筑物设有电梯,录音室所在的楼层又高,所以这里的楼梯间基本无人使用。顾泽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舒容予,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你――”
舒容予的身形控制不住地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站立不稳而跌倒。
顾泽嘴角一扯,笑了笑:“你……歇一会再走。”
他将手中的皮质公文包平放到楼梯最高一级的台阶上,“地上凉,坐这吧,压不坏的。”
舒容予没有动,定定地凝视着他。
就在顾泽以为他又要婉言相拒时,舒容予闭了闭眼,当真走过去坐下了。顾泽瞧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在一旁扶了一把。男人身上冰凉。
顾泽咬紧牙,胸口似乎压着一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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