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那段时间宋嘉茂是否意识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在现在变本加厉地请求他的原谅,但是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他早就决定不去想了,也没必要让真正担心他的人一直对此心怀愧疚。
没关系,嘉茂。
他轻轻地又说:也谢谢你理解我,很高兴和你成为朋友。
他知道宋嘉茂懂的,刻意的无厘头玩笑和耍横无赖下,藏着的是一颗温柔、愿意设身处地理解他的真心。
宋嘉茂静下来,过了会儿,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成了我请你们吃饭!
他笑着点头,一切就尽在不言中了。
辛随终于在这条拧巴的道路上走到了尽头,决心坦然地面对自己依旧脆弱、需要关怀和爱这件事,承认这些不如他想象中可怕;而他一旦开始正视自己的内心,就能很清楚地意识到,在之前和何景乐的相处里,自己究竟有多少次在若即若离,是他先草率地开启了这段关系却没能认真维持,所以才在今时今日,为自己从前的口是心非赎罪。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又给何景乐发了条晚安。
心里却想,明天见。
第二天中午,何景乐乔装打扮,鬼鬼祟祟地提前半钟头出现在了B大校门口。
他剃过的头发长出一些,正式进入了全靠脸撑发型的尴尬期,秉着借了何鸿光名头就不给对方丢脸的原则,走之前在头上扣了顶棒球帽实际也有私心,暗暗指望着自己的早到能避开辛随,省得见了小斌再一不小心出什么洋相。
事已至此,何少爷不得不痛苦承认昨天的自己虽然看上去波澜不惊,但说的话却一句赛一句没脑子:听听!什么叫常见面,什么叫脱敏,如果他是辛随,一定要以为自己是在借此名义创造什么见面的机会了!
辛随也是够惯着他,刚分手,尴尬得躲都来不及,哪有人跟他们俩似的上赶着见面的?
他一想到辛随就烦躁,烦得想拨个电话问对方是不是病好利索了,才昨天还风一吹就倒今天就有功夫给他当迎宾;大树上干枯薄脆的树皮被他一点点抠掉,他翻对话框,发现小斌还没回他已经到了的消息,于是便准备拨个电话,结果号还没按下去,就有人在身后喊:小乐?
何景乐浑身过电似的一哆嗦,没写完的半句话就这么没头没尾地发了出去,他却顾不上管,表情堪称惊悚地一回头,可是这一眼就再没能移开视线:辛随今天穿得很正式,深灰的学院制服,左胸前带着一个小小的学校logo,他还从没见过对方这样穿呢。
他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地疯狂跳动,第千万次对辛随一见钟情,直到后者走近了,才堪堪将目光从对方身上撕下来,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像老朋友一样寒暄道:怎么穿成这样,是一会儿有事吗?
嗯,本科时期的辅导员请我去他新带的班上做一次演讲。
辛随很轻松地应了,并且精准预知到何景乐接下来要说什么,气定神闲地截了他的话头:不耽误,我先陪你去见了小斌也来得及。
哦。何景乐悻悻垂头。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小斌才气喘吁吁地跑出校门,他站在门口左右张望片刻,视线却先停在辛随身上,当即就有点愣;随后才看见旁边的何景乐,连忙迎上来:小乐哥!你是辛学长?你们认识?
辛随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对自己在学校里的知名度显然有一定认知,他含笑点头,谈吐间又短暂变回何景乐初见时的模样:是我,今天麻烦你了,回头有空一起吃饭,我买单。
不不不用!小斌结巴了一下,脸整个涨红了,您真是辛学长!我常听徐老师说起您,今天下午您是不是也在我们系有演讲,就在那个四教的小礼堂?
这下辛随真有点惊讶了,他又点了下头:你也是学新闻的?
是的,小斌道,所以是徐老师在带,我早就仰慕您了!而且,据说好多别的班的人今天下午都要来蹭课,就指望认识您呢!
何景乐听不下去了,木着张脸打断道:哈哈,那你们还真是有缘咱们要不坐下再聊?
嗯!
小斌性格还是腼腆,只是刚才大约见了辛随才有些失态,这会儿就有点不好意思,三人坐在咖啡厅的卡座,他措辞了一下,再开口时就没提演讲的事,直接讲了赵元思:关于之前我们村的那小孩其实我知道也也不多,就只听到他们那样说,不敢肯定。
你见到那孩子长什么样了吗?何景乐问,穿的什么也行。
没有,小斌摇头,我当时其实没看到人,只听到他们在聊帝都。
那其实甚至都不能肯定他们孩子就一定不是亲生吧。
辛随道:也可能只是单纯这么一说,老一辈其实很有性别观念,就是单纯在讲自己家小孩是个能上帝都的好苗子而已。
不可能,小斌立即反驳,我们村本来就人少,所以大家都知道,那户人早些时候靠小聪明发了笔横财,本来是有一个大儿子的,结果六岁失足溺死在村后水沟里;后来他家媳妇就一直没再能怀上,村里人都传是拿香丨火换了财运,后来他家还为此大闹过一场,我记得清楚。
何景乐和辛随一时都沉默下来,良久,前者才脸色难看地说:虽然也许他家涉及买丨卖丨人口,但是也不能这么说吧,是谁都接受不了,更何况是亲生的父母呢,这也、这也太
太迷信了,他想。
小斌知道他后半句话要说什么,淡淡地笑了一下:小地方就是这样的,没人读书,没人识字,有的家里甚至连部电话都没有也用不上电话,祖祖辈辈的,就困在那儿,没人出得来。
大概讲到伤心事,他神色有些暗淡,不自觉地跑了题:所以我真的很感谢何叔叔给我一个读书的机会,如果不是他,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像今天这样知道从外面抱一个小孩回来是不对的。我学新闻也是为了这个,我想,如果经由艺术加工的文字不能让所有人理解,那么就用最客观的叙述和最准确的事实,告知给每个人听。
何景乐静静听着,视线不自觉望向旁边的辛随,猜想和自己一起坐在这里的对方是否也有一点薪火相传生生不息的感慨;辛随的侧脸一如既往俊秀,旋即嘴唇开合,轻声地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时代变革,历史不断朝前,今日我不知明日事,但新闻却撑起沟通的桥梁,未来总有一句话,会代替你牢记你的使命功勋。
他眼眶倏地热了。
小斌也十分动容地点头,随后便继续聊起正题:所以正如刚才说的,那户人绝不可能凭空造一个儿子出来,一定是走了门路,但是我也就只知道这么多了。
何景乐和辛随对视一眼,电光火石间,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小斌,可能还是得麻烦你告知我你家的住址,是不是的我总得过去看一下。
当然可以,对方爽快地应了,但那户人早就搬走了,现在想想大概也是有心虚的成分,连我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没关系。这次却是辛随说,他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有个朋友曾说过我运气不错,是锦鲤体质,承他吉言,说不定这次也能一路顺利。
小斌反应过来,张大了嘴:辛学长,你这可不像是在说朋友的表情!
就是朋友啊。
辛随察觉到身边人的僵硬,嘴角笑意扩大,他又说:
朋友而已。
1: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出自北宋时期哲学家张载,是广为流传的横渠四句,并不单纯指新闻这一个行业,是鼓舞全天下所有的学者,只是我觉得与本章内容是有所呼应的,所以才引用了一下!
2:我本人不从事新闻行业,只是阅读过一些资料,所以如果有宝专业对口并且觉得不切实际那我先向您道歉!
3:再复读一下,本文主要内容都是架空,如果雷同那是巧合!
4:下班了,又到了一周一度的周四放假日!后天见!真的真的快完结了!番外我决定勇敢挑战一下,先写个结婚典礼,然后会分别写柯文曜和颜煜和赵家的单独番,季先和姚旋也会放一起写一个,其他的没想好!就酱,拜拜!
第117章 你在就好
两人送走了还和朋友约着去图书馆查资料的小斌,一起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游逛辛随提出的邀请,说是他们还从没有好好在B大里参观,现在既然来了,正好也是个机会,不能错过。
这时机其实讨巧,假如昨天上头时何景乐还算敢和对方叫板,两人隔着个手机时也能壮着胆子不答应;那现在辛随本人站在他面前,甚至不需多言,只要被那双沉静的眼睛盯着,他就说不出扫兴的话,半点也没出息。
午后人少,他臊眉耷眼的,怀着比上学还要沉重的心情听旁边前男友给他介绍学校里的人工湖,听了半天什么也没听进去,于是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干脆停了下来,小小声地道:辛随,要不我还是先回去吧。
这话开了个头,后续就没那么难说,他把自己想了半天的理由一股脑倒得干净,语速很快,生怕被打断似的:后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得先回去研究一下课表,然后看看要请多久的假事关鞠妈,我想越快过去那边越好。所以、所以今天可能没法好好参观了,下次有机会再来好吗?
辛随定定地看了他几秒,说出一句似曾相识的话来:下次有机会,那下次是哪天,什么时候会再有机会?
沾了湖面湿润气息的风从两人之间的间隙里悄然吹过,何景乐原本垂着头,离辛随大半米远,这会儿突然也来了气性,抬脸彬彬有礼地假笑道:辛学长这话问得让我也太难回答了。毕竟,下次有机会代表的含义是什么,你自己不是最清楚么?我只是把你说过的话还给你,难道你就不懂了?
他神色倔强,帽檐下的眼睛亮得分明,脸颊似乎因连日的奔波消瘦了一些,胸膛也单薄,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给人一种马上就会被风吹折的错觉;尽管说出这话的下一刻他就开始后悔
他忍不住地想,到底还是没能留住好聚好散的体面。
何景乐活了二十年,秉持着能动手绝不动口的小人原则,站在那儿仅靠嘴皮子和别人吵架的次数屈指可数,更何况现在面对的是辛随,他心知肚明,说这些除了平添两人的嫌隙,不会再有一点用途。
可是他还是张了口,说得那样自然,就好像这些话从一开始就存在,只是刻意地被他忽略,他早该这么说、早该让辛随也尝尝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儿,连同刚才和小斌见面时那份微不足道的醋意一起,连本带息地还回去,哪怕他没资格。
辛随没因为这话生气,只是蹙起眉头,很难过地看着他,良久,才张口喊了一句:小乐。
我
他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
距离下午约定好的讲演时间只剩不到半小时,先前的辅导员打电话来催,他接起应了几声,电话再挂断时,何景乐的神色已经平静下来,两人眼神交汇,后者一派轻松地说:刚好,你现在过去,我也回去做我的事。
他不说话,但动作却先一步,牢牢地攥住了对方垂在身侧的手腕,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何景乐不会从他眼前消失不见。
有那么几秒,何景乐几乎以为两人是活在什么大型狗血偶像剧里,而辛随正在扮演的,就是那个痛哭流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挽回爱情的男主角。
这让他从心底觉得悚然,无法将其代入辛随的脸;但出乎意料,对方竟然又放开了手,好像刚刚那一瞬间的情绪外露已经是极限,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交代他:如果赵元思那边还需要我帮忙,可以随时来找我。
辛随,他愣愣地张口,喊了名字却不知该说什么,于是牛头不对马嘴地道,祝你讲演顺利。
辛随笑了一下,配合他转移话题:嗯,你在就好了。
何景乐浑浑噩噩地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全是刚刚辛随那样悲伤地攥着他手腕的画面;学校小路上三三两两路过的学生都好奇地朝这边张望,有个年轻的男生率先走过来,递给他一张纸,很友善地说:不要哭了。
他才发觉自己又掉了眼泪。
但那又怎么样呢,他突然这么想。
即使他哭,他再因什么百年难遇的倒霉事件而出一回风头也都无所谓;他已经不再和辛随的人生相挂钩,也不必担心今日出的洋相,明日要对方加倍偿还。
他脚下忽地一停,胡乱一抹眼泪,骂了句脏话,拿起手机给小斌发消息,潮湿的手指染湿屏幕,他却浑然不觉,还在问:[四教小礼堂在哪儿?]
对方回得很快:[进校门一直走然后右转,有路牌标识。小乐哥,你没和辛学长一起来吗?]
他顾不上解释,去而复返,朝着对方指明的方向一路狂奔,以往随便走走都迷路,今天却好像连上天都不忍心,等他赶到时,礼堂里一片喧闹,他透过未关紧的门缝看见辛随已经站在台上,于是缓慢地滑坐在门边,听着里面渐渐静下来,随后辛随的声音响起:很荣幸能够和大家在这里见面。
他甚至不敢走进去,怕对方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出尔反尔,刚说了不来,却还贱得慌,忍不住要来再看一眼。
小礼堂里,辛随声音清越,声声震响在他耳膜;小礼堂外,他泪眼模糊,头深深埋进膝盖里,他有预感,这或许会是他们往后余生离得最近的时机。
他就这样静静坐着,直到台上辛随话音突然一停,似乎是在措辞,紧接着,声音变得更加温和辽远,他讲:其实今天本来还有个朋友要来看,但是他临时有事,所以没能赶上。
辛随声音里有了笑意,似乎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想起这个人,心里就会感到快乐:本来还想当面谢谢他说来惭愧,我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站在这儿原来也不能免俗,想要借麦克风对重要的人喊话。
喊什么?有胆子大的笑着调侃,辛学长,你这个朋友不一般哦。
当然,是非常重要的朋友。台上意气风发的年轻学长笑着回答,至于喊什么其实我也没想好,因为内容对我们两个不太重要,我想说的他应该都明白,是他太胆小,所以我也只好在万众瞩目下光明正大地看他。
可惜他不在这里。辛随最后说。
但这就已经足够了,他以为不会来的人现在就在门外,认认真真地听完了这一场对自己而言毫无用处的经验分享,也听见了他想说的话,这就已经足够了。
缘分的阴差阳错终于在他们行至山穷水尽之时眷顾了他们一回,他们之间充斥的回忆不再是各种非常规事件,而是他也曾以匿名好友的身份,陪同他短暂见证过这场万众瞩目的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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