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似”、“照片”、“相似”,发送这条讯息的人使用了稳妥保守的中性词——大多数辅助监督的惯用修辞,伊地知摘下眼镜,揉揉酸痛发胀的眉心。
由叁个平平无奇、不会让人挑出任何纰漏的词语拼凑出的信息在脑内盘亘,大脑机械地重复分析的过程,趋于宕机的思绪却并未深入思索其中的含义。犹如咀嚼一块失去味道的口香糖,牙齿和舌头只是被惯性驱使着动作。
……等一下,他睁开眼,皱眉凑近手机屏。在模模糊糊的视野里,从发光的屏幕上浮现出蝌蚪样黑色的小字。伊地知眯起眼睛,看了一眼,紧接着,又看了一眼。
办公室里由手指敲打键盘、圆珠笔尖与纸面摩擦构成主基调的和谐白噪突兀地中止,椅子翻倒在地发出巨大的响声,吓到了隔壁桌认真誊写任务报告的小泉。还没领到这个月工资的新社畜手一抖,痛心疾首地看见笔下顿时多了一条歪斜的深蓝墨痕。
他伸长脖子,视线越过办公台之间的横隔板,朝声源地的方向一望。不少埋头干活的监督们停下手上的工作,好奇地瞅着起身幅度过大带倒椅子的同事。
从地洞里探头的鼹鼠们面面相觑,不明白伊地知为什么突然站起,之后又呆在原地不出声。他愣愣盯着手里的触屏机出神,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把魂被吸走了一样。
“最近,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小泉把手放在嘴边,悄悄和边上的藤本咬耳朵。
“我不知道欸。”新入职的藤本压低声音,“是因为越前监督在群里发的短讯吗?”
“啊?那个吗?可是这种类似的消息不是隔叁差五就会出现一次……”想到藤本是和自己一同入职的,大概也不会知道照片上的女孩是何方神圣吧。小泉压下满腹的疑虑,瞥见自己写到一半的报告又是一阵心痛。
“抱歉诸位,我有事先出去一下。”回过神的伊地知扶正办公椅,朝各位深深鞠躬,“打扰各位工作了,实在对不起。”
说完他就大步走向办公室外的走廊,拇指飞快地在显示屏上移动,似乎是在拨打某个电话。这个微不足道的风波很快归于平静,其他人重新投身繁忙的工作里。小泉也缩回头,把桌子上作废的稿子揉成一团丢进垃圾箱,拿出一张新的白纸。
是什么事会让伊地知监督如此失态呢?
据说是24小时待机的经纪人专线号码很快被接通了,只是电话那头传来的风声让他一愣,“喂,天内,你是在开车吗?”
“伊地知?”副驾驶座上的女人把粉色心形太阳镜推到头上,天内理子捂嘴挡住迎面而来的风,“是美里在开车啦,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仙台市出现了和照片高度吻合的少女,请你尽可能快地去看一下情况是否属实!”
“啊啊,好的好的!美里!现在可以掉头吗?”夏油杰入主盘星教前的最后一任星浆体冲负责照顾自己的人大声说:“去鹿儿岛度假的计划取消,我们得先去仙台看看!”说这话时她的心紧张得怦怦直跳,就连什么时候把伊地知打来的电话按掉也不知道了。
“好的小姐!”
一定要来得及啊……站在走廊上的男人放下手机,一时间还有些怔忪,望着玻璃窗外随风摆动枝叶、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的浓密树林,心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等等!忘记去和负责仙台地区的监督确认消息是否属实了!他又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打了个重重的喷嚏,打开通讯录,还没来得及下拉找到对应的联系人号码。
究极恐怖的来电显示人,大脑接收到从视网膜传来的信号同时就已经有冷汗从脸上下来了。
他怎么会忘了,夏油杰和五条悟都在群里呢……
怀着早死早超生的悲壮心情,伊地知颤抖地按下绿色的通话键,另一端传来的男性声线即便是放在同性中也是非常具有魅力的类型,他胆战心惊地听着五条悟用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最可怕的话:“伊地知,你也看到群里发的消息了吧。”
“是、是的,五条先生。”
“下面的事我接手了。”他微妙地停顿片刻,伊地知有种五条悟现在正站在身后盯着自己看的毛骨悚然感,大魔王漫不经心发号施令的样子跃然眼前,“现在,转过身。”
“啊?”
“你今天不是还有很多事要做吗。”五条轻笑一声,伊地知打了个哆嗦,“去吧,我今天可是解决了不少麻烦的诅咒呢。啊啊,好好活动了一次筋骨,感觉全身都兴奋起来了。”
伊地知不敢细想五条这番话里的深意,连自己的行踪都了如指掌,与另一人共享“咒术最强”称号的六眼已经不能用恐怖来形容了。
“对了,伊地知。你该不会给夏油杰打电话了吧?”五条状若无意地提起另一个可怕的名字,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伊地知今日饱受惊吓的心灵又遭受一次重击,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立正大声回答:“没有!绝对没有!”
“很好,那我就不追究你把他拉进群里的过错了。”
明明叁个人都是权限相同的管理员,伊地知敢怒不敢言,悲愤地想:况且他有那个胆子拒绝吗?!
希望天内没事吧,回到座位上的伊地知发自内心地祈求。
自然也忽略了,远方开始翻起绿浪的群山之上,蔚蓝的无垠天穹之上,那一个并不引人注意的小点。
“呼,希望我能比杰稍微快一点吧。”
虎杖扔出手里的网球,明黄色的小球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地前被一个跳起的灰色影子接住。迄今为止没有一次失手的接球手稳稳地落在草地上,它骄傲地斜睨着扔球手,克制地慢跑回来,放下球,矜持地摇了摇尾巴。
“好狗狗。”他弯下腰,伸手要去摸小狗毛绒绒的脑袋。不过这回有了准备的汪酱事先朝边上一跳,躲开了少年袭来的“魔爪”。
“啊哈哈,真是一个有脾气的小朋友呢。”虎杖挠挠脸,肩膀无力地塌下一秒,旋即挺起,眨眼就振奋起来的少年兴致勃勃地比划了一下距离:“这次我会扔得更远一点哦,汪酱!”
“汪汪!”
他看了眼二楼的窗户,花吃过饭后又喊着困睡下了。
花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了,真的没问题吗?少年掷出网球,这一次速度很快,空气中掠过一连串淡黄色的残影,因为一时分心没有控制好力气,导致球失了准头,骨碌碌滚到院子外的人行道上去了。
“糟了!汪酱回来!”
全程仰着脑袋追球的小狗完全没有注意,从围栏间的空隙里跑了出去,撞到一个男人的腿上。四仰八叉翻倒在路面上的幼崽眼冒金星,呜呜咽咽地叫出声。
“非常抱歉!”急急忙忙跑到围栏边上的虎杖大声道歉。男人拎着幼犬的后颈,把头昏脑涨的小狗提起,然后他转过身,虎杖看见男人另一侧的嘴角上有一道伤疤。他垂下眼睛,打量着手里的狗狗,而后眼帘迅速地掀动一下,将面前手扶围栏神情焦急的少年纳入眼中。
明明看上去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但总让人莫名觉得危险。虎杖的警戒雷达立刻启动,前几个私家侦探留下的记忆还十分深刻。这会又出现一个古怪的人物,加上地点正是在家门口……总之,他很难不多想。
黑发黑眼的男人身材可以用“健硕”来形容,虎杖可以断定,那绝对不是健美运动员只求美观用药物和激素强行催生发育的肌肉,而是剔去了所有华而不实的部分,留下的应用于实战搏杀的武器。简单的黑色背心,脏兮兮的牛仔外套,左手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行李袋——提手上有航班托运的长签,俨然一位刚下飞机就赶来的风尘仆仆的旅人。
他坐飞机过来的?虎杖困惑地分析从男人身上得到的信息。
男人瞥了眼粉头发的小鬼,继而视线落回手中的幼崽身上。比起眼前的少年,还是这只狼崽更让他感兴趣。见他始终没有放下狗的意思,少年脸上的歉意和笑容渐渐收敛,身体不自觉地绷紧,柔和的口吻变硬许多,眼神也锐利了起来。
“抱歉,这位先生,可以请您把狗还给我了吗?”
“小子。”男人嗤笑一声,晃晃手里的幼崽,“你看不出来吗?这是狼。”
“这袋钱归你了。”他伸出提着行李的手,虎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那个沉甸甸的黑色行李袋落在柔软的草皮上,竟也发出沉重的闷响。
男人单手抄住小狼的屁股,用手逗弄它湿润的鼻子,对虎杖不假颜色的汪酱一反常态地乖巧,嘤嘤哼着去抱男人粗糙的麦色手指。“我很喜欢这只狗。”
“你上一秒不还说这是狼的吗?”
“我说它是狗,它就是狗咯。”
男人吊儿郎当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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