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凛寒侵衣。
朝慕云手拢在袖里,垂眸看路。
还是那间偏殿,还是那个位置,八折屏风已经挪走,除殿深处,无有烛盏添置,面前一切清晰可见。
大理寺少卿巩直正位就座,肩阔脊正,眉英目深,眼角有细微纹路,眸底有一片深潭,只看坐姿和精神头,就知他病已大好,连隔风屏风都不用了,可能担心病情反复,他覆了面巾,是微薄的素浅纱,束的不紧,略透,能让人看到他的脸,不至于认错,又不太真切。
“在下朝慕云,见过大人。”朝慕云躬身行礼。
巩直略抬手:“病虽愈,咳未停,朝公子应当不介意?”
此话言指,脸上面巾。
担心口沫飞溅,影响不佳?
朝慕云垂目:“不敢。”
“坐。”
巩直指了指右侧下首的位置,大概个子够高,他的手指很长,又因瘦,有一种特殊的,兵器般的锋锐凌厉感。
朝慕云敛袍坐下:“谢大人。”
巩直视线滑过桌上文书,开口就是吓人的话:“你可知,现有口供,对你很不利?”
他停顿了一下,但朝慕云知道,他接下来还有话——
“前夜,你到过案发现场。”
果然。
朝慕云对上巩直眼睛,不避不躲:“当晚我一夜昏沉,不知身在何处,做了什么,家人说,我饮醉了。”
巩直未质疑或反问他的话,目光微低,从头到脚看了他一遍:“你身上衣服,偏大了些。”
朝慕云视线往下,看到身上缠了近小两圈的腰带,怎么能不大?
这是嫡兄朝浩广的衣服,案发那晚他上山,穿的便是同样颜色,同样质地的衣服,但并不是这套,高氏精明,逼哄他过来替罪,当然要顾着些细节,在仓房里寻了好久,才寻到这套颜色质地相仿,朝浩广许多年前做好穿过,现在不要的衣服,让他换上。
连顶罪这样的大事,她都舍不得剥下儿子身上穿的那套衣服给他,因为料子贵,他不配。
但不管是不是去过现场的那一套,这种混淆视线的方法都很拙劣,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透,座上这位,是瞧出来了。
朝慕云想了想,道:“衣物都是家中下人准备,未察觉时,已穿着这套上山。”
似乎他太平静,太坦荡,难以主动压制,巩直换了个方向:“有人指证凶手是你,你呢,可对本案有何看法?”
朝慕云更加坦荡:“有。”
巩直指尖轻叩桌面:“讲。”
破案,朝慕云一向认真:“本案死者两人,一毒杀身亡,一利器致死,同一时间地点,不同行凶工具,手法虽不复杂,但并不符合一般行为逻辑。”
巩直思忖:“你认为,有两个凶手的可能性?”
“就犯罪目的和结果导向看,目前亦无此类明显征兆,”朝慕云道,“我个人倾向于,凶手行凶时发生了意外,母女二人有一个并不是原有目标。”
巩直:“遂,二者死亡顺序很重要。”
朝慕云颌首:“观死者尸体位置,黄氏中毒,死于屋中坐椅,仰靠姿,姿态说不上安详,却未有太多挣扎,未摔跌下椅子,我猜她所中之毒,前期可能并不痛苦,有一定的麻痹作用,到后期剧毒发作时,死亡过程很快,她应该来不及或已无力气挣扎,而她的女儿冷春娇,死在院中天井,左胸中匕首,倒在血泊之中,头手方向,对着院门——”
巩直听懂了他在说什么:“黄氏中毒,死亡过程安静,没有声响,冷春娇跑到院中,才被匕首杀死,你言下之意,黄氏先死,冷春娇目睹母亲尸体,惊惧害怕,跑到院中,被人杀害——她便是本案中的意外。凶手原本没想杀她,是她突然出现,凶手不想暴露,才出了手。”
朝慕云颌首:“就现场痕迹,这个可能性最大。”
巩直扬眉:“但这里有一个问题——”
“声音。”
朝慕云微颌首,知道对方在说什么:“黄氏之死可能也没那么安静,当夜有雨,雨声掩盖,才不为人察觉,冷春娇可能听到了,过来察看,也可能只是夜半下雨,关心母亲,过来查看,倘若她果真因撞破真相而死,为什么没有呼叫喊人?会不会嘴被捂——”
“并无,”巩直摇头,修长手指滑过桌上文书,“仵作尸检格目有录,死者冷春娇口鼻完好,无有被大力摁擦挣扎导致的细小伤痕,现场也并无打斗推搡痕迹,看来你之推测,并不准确。”
朝慕云眸底墨色沉静:“若是声音被掩住了呢?当晚雨落,寅时前后有春雷,夜醒之人都知道。”
巩直看着他:“哦?这么巧?”
朝慕云又道:“人在受到惊吓时,并不都只一种反应,也或许冷春娇根本没有喊,或者说,她知道喊也没用,反倒会引来杀机,见到母亲尸身时,她捂住了自己的嘴,悄悄往外跑,心想只要能跑出去,总有一线生机——”
巩直:“你的意思是,冷春娇看到了凶手。”
朝慕云抬眉:“她当然看到了凶手,否则怎会被杀死在院中?”
“本官之意,冷春娇看到了凶手杀害黄氏的过程,”巩直眉目平直,连解释面色都很肃正,“你方才言道,黄氏死在椅子上,未跌摔到地下,所中之毒前期带有麻痹效果,使其不察,那毒物发作,必然有一个等待过程,这段时间,凶手就一直在现场等着,看着她死,甚至在她死后,凶手也不急着走,而是继续在房间内停留,直到冷春娇过来,看到母亲尸体,发现他——他在做什么?生怕人杀的太容易,别人瞧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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