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寂空法师化身舍利子,火便永远埋在了高原上, 风马牛不相及, 但雪域就在招魂的铃里, 变成雪山顶上佛塔落下的一道霜露。
晶莹冰块落下的颜色, 都被浓稠的红稀释了。
方丈看到未来,看不清过去, 只看到姬安眼里,清得淡如冰雪的瞳色和那人眼底的红纠缠在一起, 艳绝的色, 不死不休。
方丈说:风来了。
姬安没听懂, 他翘起耳朵,瞧瞧狗,瞧瞧爹,往青衣和尚背后一跳, 语气欢快:爸爸!
李钰面孔波澜不惊, 但眼底赫然有了一丝裂开。
姬安:爸?去不去找我爷, 我们两个求求他呗,让他继续给我们当爹怎么样。
那只大狗也很赞同姬安的提议, 尾巴扫过李钰的僧衣,李钰把姬安的爪子从僧袍上拉下来。
姬安眼睛里的光黯淡下去。
方丈看了看姬安, 转头向李钰:如无。
这一声颇为严厉。
姬安原本就在假装难过, 也不知道假的里有几分真, 语气略微悲惨又叫:爸爸。
整个寺庙针落可闻,就只剩下他一句爸爸,门口挑水进来的小和尚,连背上背着的水桶都哐当砸了下来。
水流了一地。
像是很震惊看到他们平日里高风亮节、清净自持的大师兄忽然有了个那么大的儿子。
方丈双手合十:小施主,不可乱叫。
哦是吗?可他就是我爹啊。姬安笑嘻嘻地靠上了蒲座,手掌撑着脸瞧人,显然就是想赖着不走了。
庙里几个和尚互相对视了几眼。
老方丈:小施主,你该回到你的位置上去。
位置。姬安说,那我的位置在哪呢?
老方丈一根手指从袈裟里探出,指着青天,认真道。
在你脚下。
姬安明明听懂了,却装糊涂:我现在就在庙里,懂了懂了,您是希望我也出家是吧。
老方丈:不可。
姬安:为什么啊,我爹就出家了,我也出家呗。
他说:好,我这就剃度。
况且儿子孙子都出家了,李怀瑾肯定也就坐不住了吧。
然而方丈老而阗黑的眼睛看着姬安说道:你尘缘未了。
那一声尘缘未了。
他心想,怎么就未了了呢,人钱玄还一口一个叫他看破红尘说要当个海上诈骗仙人,怎么到了寺庙这里却口口声声说不要他了。
李钰:你回去吧,我送你下山。
姬安:我不。
我就要出家。他昂起下巴,冥冥中我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现在才明白了,原来那个东西叫做立地成佛。
可以出家,但只有一法。
姬安侧耳:说说。
老方丈将两个手掌上下合十,如一本紧闭的书,拢住了。
姬安愣了,随即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模样,他详装很开心那般,笑了好几声。
我心头干净得很,什么都没有,你们是不是还有一个典故啥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我现在就是那样,心静得很的。
他说了半天,发现实际上也没有人真的理会他,僧人们目光慈祥平静,注视着姬安,却让姬安的脸颊滚烫起来。
门口的小和尚悄悄牵住了旁边另一个和尚的袖子,问道:那个是谁呀?
嘘。
李钰: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姬安看着僧人一丝不苟的僧鞋,平静说:这么说吧,爸爸,我现在就是无家可归了,你们庙里要是不让我住,我就只能跟狗一起露宿街头了。
他无赖似的往蒲座上面一躺,嬉皮笑脸地说。
我前两天都是睡在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茶馆里,趴桌子上熬过来的,你们要把我赶走就赶好了,反正李家我也是回不去了,爷爷也不待见我,爸爸也不理我,反正我就是孤儿呗。
几个僧人都看向中间的青衣和尚,虽然说六根清净,但是他说得真的很可怜。
老方丈的手掌握着禅杖,眸色微变了下。
不可以,这里是寺庙。门口方才挑水的小和尚声音插进来,急急说,师父,他不能留在这里。
姬安回过眸,盯着小和尚:我怎么就不能了?
小和尚急道:他长成这样,不能留在这里。
姬安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去:不是说众生平等,为什么我就不行。
他看着头顶那座金身佛像,佛塑金身,普渡众生,他语气尖锐:我难道不是众生?
在他身后,终于落下一声叹。
枯灯古佛,你熬不住的。
姬安坐直身体,狐眸发冷:那又怎么样。
他看着他名义上的爹,眼底分明是大不恭敬。
老方丈的禅杖最终点在了地上。
气氛僵持住了,最后以寺庙的妥协落下帷幕,尘埃落定,他被允许留在这里,待遇和那些上山来清修的游客一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赶走。
他松了口气,貔貅高兴地窜上来,用脑袋蹭他的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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