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挠挠额头思考着要怎么跟容桐禕说问题并非出在你的身上。
也许追根究柢起来问题是出在她外公、外婆身上。但追论谁的问题如今不重要。
我不晓得该不该跟一个才十六岁的女孩说明一般来说,爸爸是把你们母女俩安置在一个有两张床的套房里,还是在汽车旅馆内的,你这个年纪我想不是每一个青年都有办法感到开心的。
但是我发现容桐禕对母亲有一种屈服性,她即使知道母亲的品行还是会下意识逃避的千方百计替母亲找藉口,她寧可去怪社会、怪别人与怪自己就是不愿意去责怪母亲。
我也明白知道一件事实要去接受相当需要时间,我上次对她说的也不过就是一件她内心深处早就明白的事实。
接不接受……嗯。捫心自问,就算到了现在,我也不是不知道在我内心最深的地方,同样是不接受母亲对我可以置之不理,更是不愿意去相信母亲在这几年时间里从来没有掛念过我,她几乎不主动打通电话给我,但我寧愿相信她是倔强。
因为我也是如此倔强。好像只要光凭这一点,我都能够重新深信着我们母女连心。
就算这相当薄弱。也是自我安慰。
我可以明白容桐禕的衝突及凌乱感,那甚至是一种恐惧。
无论母亲如何,失去母亲都是一件令人恐惧的事。
不管用什么方式失去。
就算我现在行为上做的出离开母亲,母亲始终影响着我每一天。如果哪一天我过得很好,也只是想要证明给母亲知道我可以这样好好过生活。仔细想想,选择来台中并且当验光师真的是出自于我李蔚律自我的选择吗?是属于我的自由意识吗?
不是。并不是。
就像容桐禕,或许她真的喜爱垒球,但真的是出自于她自由意识吗?讲白一点,不就幸好她打得很好?否则林佳吟会让她这么做吗?一但林佳吟阻止她,她还会继续吗?
原来不管我们做了什么事都仍是母亲转上的发条人罢了。
离开母亲的我们,也从未自由过。
「是我也开心不起来。」我说,容桐禕抬起头看着我,眼神软弱却毫无一丝求助信号,就像是一个关在牢里的死刑犯,认清生命没有转圜的馀地。
老实说我不太明白她爸爸的思维,既然他住得了这个地方,表示他并非是因为贫困而不得不安排家人挤在一个小屋子,租汽车旅馆的钱明明够住大房子甚至还不错,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想带着妻孩是住在汽车旅馆内?尤其那孩子都已经是高中了!
「你并不奇怪。」我慎重的说。
她说的对,我知道她心中的苦闷又能如何呢?我也帮助不了她,她说完以后依然要回去那个家。我能做的就是不让她责怪自己,也不要觉得自己是怪胎。
「刚刚跟你说的话并非我的本意……」容桐禕垂下眼说。
「你不要再自责这件事了,我认为你没说错,我确实无法替你做什么……」我打断她说。
她又打断我看着我回:「我并非认为你无法替我做什么事,事实上只要可以看到你我心情就舒坦许多了。」我眨眨眼看着她。「你的存在对我而言是难得又纯粹的美好,我只是……我只是……」我张大眼看着她把眼瞼垂下去细声说:「希望自己对你而言亦能够如此,我尽力而为在你面前做到,才会对于被你戳破的我感到恼羞成怒。又如果跟你吐露心声,只会让我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什么怎么办?」
她沉默好一会儿后看着我说:「我会需要你。」我怔了怔看着她。「但我不应该需要你……也没资格……」
「资格?为什么会谈到资格?」她没说话了,一直到我们吃完东西、结完帐走出义大利麵馆后我再继续问:「桐禕,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好吗?」
「不重要了。」她双手插在棒球外套口袋里大步往前走说。
我快跑两步追上她后鼻喷两口气说:「对喜欢的女孩子给予这种态度是相当不迷人的。」
容桐禕紧急煞住脚步转头看着我同时也红起了脸带点慌张说:「谁、谁说喜欢你了?」
我轻耸一个肩膀说:「喜欢一个人不一定要说出喜欢两个字,表达口气、眼神以及说话用的字眼有时也足以表达一切了。」
「也、也能是朋友啊。」
我偷笑了一下说:「嗯。你对朋友也都说这样的话?资格不资格、应不应该需要对方之类的?或……纯粹难得的美好?」
她暂时不说话的继续走几步后说:「总有非常特别的朋友……」
「好吧。」
她沉默不语多走几步后偷瞄我一眼小声问:「你可以忘记我刚刚说的话吗?」
「哪一个刚刚?在义大利麵馆里还是前几分鐘?」
「……或许在义大利麵餐馆里吧。」
「嗯哼。」
她又沉默走几分鐘后再偷看我一眼小声胆怯说:「如果忘不掉也没关係……」
我憋笑看着她,轻咳两声说:「我已经忘了。」
「喔……」
到了停机车的地方,我把她的安全帽递过去说:「桐禕,」她接过手抬点头看着我。「你不会没资格,我很开心是被你需要的。」她面无表情却脸红的扣紧安全帽。
载她回到汽车旅馆的家,我都不晓得该怎么看待这种地方,让我想起大学在一间小餐馆打工时,餐馆对面即是差不多这等级的汽车旅馆,不到精品级却也算是挺不错。
里面其中一间也是长期居住的老夫妻,似乎是从事工程的,几乎每天都会叫我们餐馆的小火锅或套餐帮他们送过去。
容桐禕住的这地方门面还满漂亮,如果不是我有查过的话会以为是二星级或三星级,儘管一星跟二星很多差别没有很大,一个晚上千跳的都很可以是人住的。
但这所谓quot;可以是人住quot;的不包括容桐禕的状况,如果我是容桐禕,会觉得这根本不是人在住的。
「谢谢你请我吃饭……等我之后有打工再回请你。」容桐禕把安全帽还给我说。
「你确定要打工?」我收过说:「你还是不要打工比较好。」
「妈妈希望我可以帮忙赚钱,而我也是想的。」
我看着她好一会儿后说:「你妈打算不让你睡觉吗?」
「也许……假日工吧。」
我舔舔唇后说:「桐禕,我真心认为你无须为了几千块蹉跎,不管是蹉跎青春时间还是只能把青春都拿来读书也彷彿没有青春一样,但这都不会比几千块廉价且没意义。有时候一些钱赚了是没意义的,就像一袋麵包跟一片麦田,至少在你现在的状况与年纪里,而你是有能力的时候,不该选择麵包。」我想了想后又说:「你们家或许缺钱,但那是因为你们家缺钱的定义与状况跟别人家不一样。」
「嗯……」
我吁一口气,伸出手牵着她的说:「我知道你懂,也知道……你的处境。但……」我说到这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不是我劝不劝得动的问题,而是无法干涉到太多以外,也无能为力。
「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我很强壮的。」她露出一记很靦腆的微笑说,偷偷握紧一下我的手又变成松松牵着,但是大拇指偷抚两下我的虎口。
我内心一股热诚,忍不住把她拉过来抱住,她被我的行为吓了一跳,也很快像试探般轻轻环住我的肩围。
许久后她小声问:「我也可以像你这么清澈美好吗?」
我搂紧她,操着一种再也没有比这更多的深刻诚恳与欣慰说:「你绝对比我更纯粹、清澈与美好。」
就算是凋零的花瓣,也述说着最单纯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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