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 - 姑姑

    陆有九州，海南怀敖，上至峙抵，下至靖万，川丰敦济，四族踏行，狐虎鹰马…
    这是路边的雉童都能朗朗上口的九州歌。
    一个白衣女子，戴着兜帽，脸上围着白纱，她很醒目，在布衣中，她如同河上白莲，美的清雅脱尘，但在偏冷的绥江庄，却让人觉得她，穿的太单薄了！
    但是儘管如此，地痞流氓也不敢上前，因为女子的腰上的剑，更因为女子剑上的玄霜徽饰，还有她身上淡云书院的玉玦。
    她轻啟檀口，唸着孩子们默背的九州歌「四族踏行，狐虎鹰马，世家望族…」
    九州歌是让孩子记住这块大陆的地名，当中还有种族分别。
    她看似轻移玉步，但是只是一瞬间，那倩影就从街头巷尾消失，几个在酒楼的男子收起刀剑，此女的身法不是他们可以挑战的。
    她慢行在街道，走过买卖小吃的摊贩，走过交易牲畜集市，经过马蹄跟弯刀，也经过牛车跟书斋，然后顺着最后九州歌的最后，来到一栋大宅前。
    「世家望族，苡俞…閭丘。」
    她就站在门前，没有任何僕从，衣着整齐，看着眼前的大门。
    巨大的家徽在门上，家徽的图案是一头兇兽在门内的图纹，诉说着这个战乱时代，也逐渐式微的古老家族。
    閭丘府。
    三个字高掛在门口，她看着眼前的家徽，她们家族是复姓，更曾经是一地的望族，只是经过连年的征战，成了一个普通家族的旁枝。
    她眼神怀念而熟悉的看着门口，当年离家至今已有十年，近乡情怯，她迟疑了一下，才踏上台阶。
    门房早就注意这个女子了，她是个美人，世家望族的女子都很美，但是她的眼睛中有岁月的痕跡，但这样一个人却没有任何僕从。
    门房搓着手客气的问：「这位夫人，您找府上哪位?」她头上是妇人的发饰，衣着单薄，但却是上好的料子，应是哪家的夫人吧?
    女子垂眼，她看着门房，从袖中拿出一块牌子「帮我传个话，给府上三公子…不、应是三爷越彬，就说…五妹依约来了。」
    门房点头，拿了牌子，走进府才有空看了手上的牌子，閭丘家门都有令牌，他翻过背面，他们家老爷行三，令牌会写个三，而这面画着閭丘家兽徽的令牌，上面写了一个五。
    五！
    不就是閭丘氏老爷这辈唯一的女儿吗！
    閭丘夜萍。
    门房从老太爷那代就服侍着，他庆幸自己的眼力还是不错，没有因为五房姑娘一人就轻视，他快步进去里面通报。
    閭丘夜萍站在门外，等着门房进去通报，这时却还是有喝醉的男子，从街上走过来。
    「好酒…奶酒香，等等老子还要骑马去蹓…把陈家的臭小子…」他碎念着，这时候他看到了閭丘夜萍眼神一亮。
    这么俊的小娘子，就这么站在街上，他得意洋洋地走上前搭訕。
    「小娘子，跟哥哥走吧?哥是苡氏的二公子，跟了哥，保证让你…」
    閭丘夜萍皱眉批评「无礼。」
    周围的僕从跟苡公子都訕笑起来「无礼?」他走上前，一口酒气喷在閭丘夜萍面前「哥带你去行周公之礼，这不就有礼了?呵呵呵…」
    閭丘夜萍皱起眉「公子喝多了。」她举起腰间的剑，挡开那个王公子要摸上自己的手「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王公子却一点都不怕「来啊！哥就喜欢你不客气，小娘子…」他没有把话说完，
    所有人都还哈哈大笑，但只听到剑入鞘的声音，閭丘夜萍的手放下后，那个王公子的头带就被斩断了。
    散发于市，非常丢脸，但周围的眾人却不敢再出声，这样快的剑法，无声的可怕，让人连防范都无法的快速，谁敢说什么。
    閭丘夜萍还是平静如斯，只是她手还按在剑上。
    而那位苡公子，眼见打不过，装出咒骂的模样灰溜溜的离开了，临走前留了话「閭丘家是吧?我记住了！」
    「人当慎言、慎行。」閭丘夜萍轻声的说。
    这时旁边传来了拍手声「姊姊好厉害！」几个女孩躲在门内，其中一个最矮，长相清丽可人，她眼睛闪着崇拜看着眼前的女子。
    「您就是姑姑吗?」年龄最长的女子问。
    閭丘夜萍点头，看来这几个孩子，是三哥的孩子吧?
    这时閭丘越彬也走过来欢迎「五妹，你可来了。」
    閭丘夜萍也迎上去「三哥，妹妹叨扰了。」
    「哪会，来来来，我们进府说吧！」閭丘越彬引着閭丘夜萍，还有几个孩子回府了。
    「这是你们的姑姑！」閭丘越彬说。
    「姑姑。」其中两个孩子先开口，之后几个孩子点头，乖巧的叫了姑姑。
    「乖。」閭丘夜萍一一打量几个孩子。
    「这是你大姪儿、大姪女，武叡跟丹旋。」閭丘越彬照着顺序依次介绍，「诗陶、雨秋、南灵、丹凝。」
    「好乖。」閭丘夜萍点头，一个一个给她们发糖。
    她暗暗观察，其中三哥的大儿子武叡，倒是温驯乖巧，嫂嫂亲生的丹旋带着几个弟妹颇有威严，后面还有三个孩子，一个叫诗陶的把糖分给两个女孩，雨秋乖驯、南灵有些笨拙沉默，但还是乖乖喊人见礼。
    而最后一个孩子，就是那个容貌特别出眾的，叫做丹凝的女娃。
    「姑姑，我还要！」丹凝拿了糖后，又看着閭丘夜萍的手。
    閭丘夜萍走过去「小鬼灵精，你叫什么名字啊?」
    丹凝看着閭丘夜萍说：「姑姑，我叫丹凝！」
    閭丘夜萍点头，把塘塞到丹凝手中，其他几个孩子都吃了糖，唯独那个叫南灵的孩子掰了一半的糖，偷藏了起来。
    閭丘夜萍暗暗记下她的动作。
    「这次回来，要住多久?」閭丘越彬问自己妹妹。
    閭丘夜萍想了想「莫约一年，之后回了师门，应该就不会再下山了。」
    閭丘越彬点头，两个大人边聊边走，留下那些孩子自己玩了。
    ※
    来到厅堂，几个孩子已经去外面玩了，剩下兄妹二人，跟自己的夫人，閭丘越彬才看着自己的妹妹问：「夜萍，你这次写信给我，信上说的可是真的，你要挑一人送到淡云书院?」
    閭丘越彬的正室夫人吕氏，也不安的看着閭丘夜萍欲言又止。
    夜萍坐下后，她平静的承认：「恩，三哥，时局不稳，淡云书院虽然不是什么高贵的书院，但是胜在杂学颇多，办书院的山长是宫中来的，这几年战乱，学子流失，这才厚顏求到哥哥这边。」
    閭丘越彬点头，但是却看向吕氏「这孩子的事情，你要问你嫂子。」
    夜萍看向吕氏「嫂嫂，别紧张，那就是个书院，男女不同席，虽说是耽误了一些时间，但总是不错的地方，我想说嫂嫂几个孩子聪明可爱，况且技多不压身，只是这人选，大哥、二哥都在中枢，我也不好打扰，只能先问三哥跟三嫂愿不愿意。」
    吕氏迟疑一下「可是丹旋已经订了人家，而武叡是长子…」
    「已经订亲在学的孩子，自然不好打扰他们的课业，就不晓得下面几个孩子，嫂嫂可愿意让她们学点东西?」
    吕氏听到不是要夺走她亲生，而是对那妾氏的孩子，自然点头愿意。
    閭丘越彬也点头「当然好！我跟你嫂嫂的意思，原本就打算过个孩子给你，毕竟当年…」他猛然停住。
    閭丘越彬挥手像是想把过去挥掉「不提也罢，原本我还担心，你进了师门，就是断了尘念，幸好你还愿意，只是…孩子的人选我也没有想好。」
    当年閭丘夜萍也是有订亲的，只是夫君战死沙场，夫家也被屠杀，她已经订了亲，也没有毁掉婚书，就这样以寡妇的名义，离开了閭丘家，拜入一个全部女子叫玄霜派的道派，也替閭丘家成全了节妇的名声。
    之后她又听从门派师尊的命令，来到淡云书院当弟子，至今已经五年多。
    閭丘家对这个女儿并不敢太过干涉，只因为閭丘夜萍曾写过两封信回来，一封信，救了长房閭丘越泽，免于被皇上併入谋逆的大罪，另一封鼓励閭丘越民的长子从军，反而逃过一场地牛翻身的天灾。
    从此，閭丘家就对閭丘夜萍很恭敬，就希望能从她师傅得到一星半点的指点，幸好閭丘夜萍也很识趣，没有大事情，是不会来叨扰的。
    閭丘夜萍看着自己的三哥，她冷静的说：「三哥放心，武叡是三哥嫡子，我不会不懂事的，只是其他孩子，我希望能自愿前往淡云书院，只是这书院…一没有仕途的帮衬，不能当敲门砖，二也只是增广见闻。」
    来书院不能给女子添妆，又耽误时间，书院本身最高的长官也不过五品，在御前根本就说不上话，一般子弟是不愿意派人去了，她也只能先往孩子多的三哥这边询问。
    閭丘夜萍对着淡云书院颇有好感，她原本打算，回去玄霜派前，再找一个閭丘氏顶上她的位置继续学习。
    抱着万一战乱，閭丘氏还能靠着这点杂学有点生机，并不勉强的心态。
    閭丘夜萍这样不咸不淡的态度，反而勾起了閭丘越彬的好奇「这淡云书院是什么地方，你先跟三哥说说。」
    閭丘夜萍淡然的说：「只是一个纪录的地方，天子派人驻使者，将所有纪录抄录腾进去皇宫，目前共有弟子八十，每个弟子签约五年，将自己世家或者独门技艺纪录，换得五年在此阅览。」
    「那还不如一班私塾呢！好歹是块敲门砖。」吕氏低声的抱怨。
    她的嫡子也在唸书准备科考，原本还以为是什么高贵的地方，结果是这种参杂村野的地方，她马上失去兴趣。
    閭丘夜萍看到嫂嫂脸上的不屑，也没有反应，只是淡然的说：「是不如私塾专精书籍典册，但是杂学颇多，女工刺绣、音律丝竹也都有教授。」
    「那里面是什么人啊?」閭丘越彬倒是热络一点，万一里面还有什么皇上眼前的红人，那也是可以送个孩子去巴结的。
    「除了山长、副长，还有其三掌五独，分别管着农、工、匠等等民间的工艺，并且记录起来。」
    「可这些…问一下那些平头百姓不就懂了?」
    「所以并没有什么利益，山长也只是掛名，就图一个博学多闻，于仕途没有助益的。」
    「那妹妹，你为何还要送人进去?」
    「我书院有一席位，想着让閭丘家的孩子继续，毕竟技多不压身，况且，三哥…最近的消息，我担心北门之内，或许会有马蹄铁甲。」
    「…我们只是个靠海的城市。」
    「就是因为临海，四通八达，万一大旗又起，我们绥江庄…」
    「我知道了。」
    「大哥可有好的人选?」
    「我原是属意你三姪子，诗陶善良，品性也不错，但你师门那边，没有话吗?」
    当年收留閭丘夜萍的门派叫，玄霜派，是一个纯女子的门派，见到閭丘夜萍终身无靠，便让她入门，听闻玄霜派的师尊是个修道人，懂得一些易经八卦，閭丘夜萍进门后，寄信回来的那次，说是师门让她这样做的。
    那之后閭丘就分家了，似乎也因此免了大祸，大哥二哥虽然还在中枢，可是贬官降职，但越彬却只听到自己爹说，幸好逃过一劫，并且总是庆幸让妹妹进了门派，并交代他，若是妹妹再下山，必要好好对待。
    閭丘越彬想，恐怕妹妹的师尊真的有什么手段，只可惜修道者行踪都飘忽，能得到一句指点，已经是极好的事情了。
    「师尊让我往淡云书院送人，说是备用，也没有明说，你知道，玄霜门讲究无为，即便师尊能知天命，也让我不许插手。」
    「妹妹…你这倒是让我头大，你师尊可有说男女?」
    「师尊说，男女皆可。」
    「算了，看缘份吧！你先安歇几日，离开时再决定?」
    「也只能如此了，谢谢三哥收留。」
    「别这样说，都是閭丘氏。」
    作者：馥间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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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面绘师：kageno-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