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 - 当马（下）

    晚上，夜萍才在仓库找到南灵，并且把她放了出来。
    南灵也只是乖巧的说：「谢谢姑姑。」
    夜萍看着南灵小小个头，眼神却比大人还沉静，这样一个孩子，是安定还是阴沉?
    她开口问：「南灵，你若生气，姑姑可以帮你出气。」
    南灵却摇头「是南灵…」她话到口却不想说自己错，只能安静下去。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可是说丹凝的坏话好像又很幼稚，毕竟对方是她姑姑，也没有什么权利主持公道，最后她改口「是南灵不谨慎。」
    夜萍看着她「不谨慎?」
    「你觉得自己有错，错在不谨慎?」
    「是。」
    「对谁?」
    「对自己。」南灵低声地说。
    夜萍看着她许久，才转了话题「有个人想见你，我带你去吧。」
    南灵看着夜萍「可姑姑…天已经晚了。」
    夜萍却自己走了，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她问南灵「你会恨自己是个庶女吗?」
    南灵沉默一会才说：「我…很感谢自己活着。」不管之前她是谁，不管现在她在哪，还能拥有生命就让她觉得很高兴。
    她不想感谢小周氏，更不想感谢閭丘越彬，她只感谢生命还在，她还能呼吸、吃东西，有情绪跟学习。
    閭丘夜萍第一次无法继续话题，她以为南灵会藉机哭诉，或者咒骂丹凝，但南灵的回答却像是在打禪机，她忍不住对南灵更好奇，这个小姪女是什么来头。
    南灵其实也在偷偷观察夜萍，这个姑姑并没有如大人般斥责她，虽然她的答案其实也没有什么，看每个人自己演绎吧。
    穿越到现在，她很佩服那些小说中的穿越前辈们，一个个文韜武略，还有外带的外掛程式，她却像是适应不良的插班生，感觉随时都需要去辅导室。
    两人各怀心事的走到夜萍的房间，打开门迎接两人的却是小恶魔尔夏。
    尔夏原本看到閭丘夜萍很大方地打招呼，但看到南灵，就有些紧张的扯着自己的衣服。
    南灵个头不高，容貌也并非很亮眼，外加有意隐藏自己，总是半个身子藏在大人身后，她的眼睛看人时，总是没有小孩该有的纯真，因此她总是低着视线，但是尔夏比她矮。
    因此她总是能捕捉南灵眼中的那抹深沉，还有不笑时，黑白分明的眼睛，平坦的嘴唇，穿着简单的衣服，俐落绷紧的盘发，没有任何珠饰，只有一个小小的耳钉，要很仔细才能看到。
    南灵看着眼前的尔夏，她抿了抿唇眼神飘了一下才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尔夏，你答应过我的。」閭丘夜萍喊尔夏。
    「姑姑，不用勉强她。」南灵不喜欢这样，她也不觉得这种和好有什么意义，只是在满足大人的想像而已。
    「不是我勉强的，是尔夏自己来找我的。」閭丘夜萍说。
    尔夏快速的点头，她主动拉着南灵的手，努力控制自己的嘴说：「对…不挤…」
    她咬字非常不清晰，可是看她的脸上，却是真诚的想道歉。
    她的着急南灵看在眼里，她有些叹息「你…知道这样很不好吗?」
    这句迟来的道歉，却多少缓和了一点委屈，其实被当马骑的屈辱还是比不过诗陶遗物被毁的痛心。
    南灵想到诗陶，慢慢的眼泪又浮了出来，她看着尔夏「你破坏什么都没关係，但你知道..那本书…呜！」她哭了出来。
    南灵心里充满痛楚，那本书…
    那本书是诗陶看到纸条的那本，也是他最后碰到的书，南灵想到那本书，就想到诗陶被蛇咬过的模样，那种后悔跟痛苦又浮出来，她哽噎的说：「那是…哥的书…很重要、很重要的…」她哑着声音说，眼泪滚下了她的脸颊，她拿出帕子拭泪。
    尔夏看到南灵哭了，她也跟着哭起来，她衝上前抱紧南灵不停的说：「对不挤、对不起。」她用族语说着她不是故意的，她不知道那本书这么重要，还有她不是故意要污辱南灵，只是她族里是允许这么做云云。
    可惜南灵没有听的很懂，只知道她在解释。
    尔夏很后悔自己做了那样的事情，经过閭丘夜萍的解释，她才知道，那是南灵哥哥的遗物，尔夏自己想像，如果那是她哥哥的遗物，有人拿来恶作剧，她一定也会很生气，甚至想杀了那个人。
    南灵被她抱住，她有些不舒服的想挣开，没想她的力气却很大，最后是尔青拉开尔夏，南灵才能脱身。
    南灵其实也知道尔夏不是故意的，只是当下太生气了，等回房后她就想清楚了。
    尔夏进不去那个房间，一定有人替她开的门，丹凝也是故意要让尔夏气自己，自然不可能说清楚那是诗陶的遗物。
    武叡更是跃跃欲试的打算对她下手，吕夫人把持着家里，想要谁的钥匙都拿的到。
    尔夏只是被人当枪使了。
    夜萍走过来，帮尔夏把马族的风俗解释给南灵听。
    南灵听完后，看着眼前的尔夏，知道她只是误会外加丹凝的诱导，所以才做出这样的动作，她选择了原谅。
    终究是个九岁的孩子，她的恶作剧背后可能也是想要引人注意吧?
    南灵看着尔夏说：「我不生气了。」她没什么好生气的，也不想跟一个九岁的孩子计较。
    尔夏却有些慌张，以前她若是真的闯祸，会被父王打一顿，虽然很痛但她皮粗肉后，过没多久就忘了，但南灵的冷处理，反而让她很害怕。
    「如果你真的很生气，这是我的宝石送给你。」尔夏拿了一个宝石要给南灵。
    一旁在跟尔青却气急败坏的要过来，幸好南灵先一步拒绝「我不要！」
    她看着尔夏「你把这东西收好。」
    尔青这才冷静下来，他跟閭丘夜萍看着南灵「还是你想要什么东西，我一定帮你达成，算是谢谢你的。」
    南灵摇头，但尔夏却反而很在乎，南灵只好说：「若你真的想赔我，那帮我把这本书烧了吧。」
    尔夏不懂得看着她。
    「哥的书，你帮我烧掉吧！」南灵慎重的说。
    「那是…泥哥哥的…」尔夏不解，那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哥已经走了，留着更难过，我不忍心去做，但你可以。」南灵低声说，她把尔夏拉到自己的房间，把书本拿出来，塞到尔夏手中。
    尔夏看着自己胡乱画的书，却被南灵这样慎重的保存，但是南灵却要她毁掉，她有些害怕「…不…」
    「这书...以后若是大哥拿到，会害我。」南灵低声的说。
    尔夏只好点头，她听不懂全部的句子，只是南灵眼中的坚定，让她把书拿到烛火上。
    当火焰吞噬书本时，南灵突然想到，诗陶曾经说过，那张纸籤是会引蛇的，那书夹着纸籤….
    当她听到那让人害怕的嘶声已经来不及了，她转头看向尔夏，就看到一条蛇咬向尔夏。
    记忆中，尔夏跟诗陶的脸重叠在一起，她害怕的跑过去，尔夏却已经被蛇咬了！
    南灵看着尔夏吃痛的模样，她赶快拿出自己藏住的酒，撒在尔夏的手上，并将她的手拿到火上烧。
    尔夏原本被蛇咬不是很怕，但南灵的举动反而让她紧张起来，但是看着南灵担忧的样子，她才缓了下来，任由南灵替她处理。
    酒淋在手上的伤口，传来丝丝的疼，烤了火后，那蛇毒的刺痒就消失了。
    尔青跟夜萍也只是晚了一步过来，尔青正好抓住那条要跑走的毒蛇，而閭丘夜萍则替尔夏点上解蛇毒的药品。
    等确定尔夏没事，南灵才把烧书的事情解释给夜萍听。
    「这是艷赤蛇，可是这里应该没有这种蛇的。」閭丘夜萍判断。
    閭丘夜萍不懂，诗陶死的那天她早上就出门了，因此只听到自己的姪儿被蛇咬死，却没有注意过是什么蛇。
    南灵确定尔夏没有事才缓了口气「哥…三哥是被这种蛇咬死的，那时候他拿到一张纸条，然后上面有奇怪的味道，我忘记那本书有夹着纸条，所以才…」
    尔夏不是很在意被蛇咬，反正已经解毒，她更在意的是眼前的南灵。
    南灵原谅她了，想到这她对南灵甜甜一笑，南灵看着她的笑容有些分神。
    这个小恶魔，怎么有脸…怎么可以…
    这么可爱啊！
    南灵有一瞬间迷失在尔夏的笑容里，看着那嫩嫩的两颊，一双眼睛灵巧有神，小麦色的皮肤，软嫩嫩像是刚蒸好的黑糖馒头，那种隐约甜蜜的香气…
    南灵收敛起心神，不行，我要振作！
    这小坏蛋之前还作弄她呢！
    不要这么快妥协阿！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继续听姑姑说话。
    「这蛇只会被一种叫引蛇草的香草吸引，而引蛇草燃烧时，又会发出刺激牠的香味，所以燃烧这种草，会让蛇更生气攻击…」閭丘夜萍有些皱眉。
    「是谁这么歹毒，用这种草害人?」她有些不高兴的想。
    「会不会…搞混…草…纸…」尔青却提出不同的意见，这种草他知道，跟他们草纸浆用的草有些类似，弄混也是有可能的。
    「也有可能。」閭丘夜萍点头。
    但南灵却在心里摇头，只是她没有说出来。
    如果要到诗陶出事那天，那味道强烈的程度，恐怕要特意去找十几斤那种草製成纸张，那绝对不是不小心就能做出来的。
    但是面对尔青、尔夏，他们是外人，不好捲入这场斗争，她不能说明，看着閭丘夜萍了然的脸，南灵心里猜测，姑姑大概也是同样想法。
    尔夏看着南灵，此时的她完全不似孩子，一种成熟而聪慧的气质，让她跟那个閭丘家的姑姑好像，她甚至觉得，南灵其实就跟姑姑一样大。
    她是大人…
    尔夏总觉得有些沮丧，其实她会这么在乎南灵，除了丹凝的挑唆，还有一个原因是南灵的气质，跟她的母妃很像，所以她才想追上南灵，想要跟南灵玩，但是南灵总是推拒的态度，所以她才转而用恶作剧想吸引她的注意。
    南灵原本是气尔夏，但经过姑姑的解释，她又转为无奈，让尔夏烧书是她想好的，毕竟如果这书不毁掉，武叡恐怕又会拿回来引诱自己，但她却忘记算到那书有引蛇草的气味。
    因此南灵对尔夏的态度又转为愧疚，她不是故意要伤害尔夏的，幸好尔夏没有计较，对尔青也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
    南灵这才松了一口气，因此被尔夏抓紧时，她顺手就拍拍尔夏的额。
    尔夏感觉到南灵的亲近就巴紧南灵。
    閭丘夜萍看着两人和好，她点头「既然讲开了，那就好好相处。」
    「姑姑，今晚的事情，可以不要说给爹听吗?」南灵细声的求「三哥的事情…我怕爹会生气…」实际上，如果閭丘夜萍因为蛇的事情要清查后宅，就会惊动在府里的大哥，这样肯定又要说是她害的。
    閭丘夜萍想了想，她也不想被三哥说伸手进后宅「好。」
    那天之后，南灵跟尔夏的感情反而渐渐好了。
    几天相处下来，南灵其实重新认识小恶魔…不对！
    是尔夏，南灵在心里更正，其实她就是个想娘的孩子。
    调皮捣蛋是为了引人注意，经过几日艰难的沟通后，南灵知道了尔夏的过去。
    尔夏小的时候，对母妃的印象几乎是没有的，她小恶魔的个性除了，是马王的公主的身分带来的方便外，还有一个原因是她的恶作剧并不带有杀伤性，通常是吓人，因此通常被打一顿就算了。
    这是南灵从尔青那边了解的，她试着去分析这样的行为背后，其实是她想要的东西，那些平民都有，她却没有的东西。
    父母的宠爱。
    尤其是母妃的在意，尔青的母后是马王的另一位妻子，但也对尔青在意不行，可是尔夏的母妃却是一点都不在意尔夏。
    南灵猜测，可能是因为那位妃子是联姻的关係。
    或许就是忌妒，所以尔夏总是格外的喜欢恶作剧吓人。
    「你们都有爹娘保护，我欺负你一下，又不会怎么样！」尔夏以前受罚就会嘴硬的说。
    在草原，她是马族人头痛的小公主。
    尔夏甚至觉得，就是自己的『帮忙』那些人躲在娘怀里哭泣。
    而她除了公主的头衔，却什么都没有。
    尔夏从小就过的好似没有母妃一样。
    意识到这件事情，南灵有些心疼，出生在家庭却不被疼爱的孩子，就像把鱼放进没有水的鱼缸，只会徒增痛苦而已。
    根据尔青告诉南灵的内容，他们被虎族攻击的当下情况太紧急，虎族趁着他们马族打猎时来犯，尔青当时只来得及先带尔夏离开。
    尔夏生长的环境本来就是旷野，在后宅看起来的恶作剧，其实只是天性被束缚的后果，如果把狮子当成家猫养，当然会不适应。
    南灵看着尔夏，她听尔夏聊起自己娘时，总说母妃不开心，甚至会怪她伤了母妃身体。
    南灵往深的想，恐怕这个公主的娇蛮，是马王后故意惯的，毕竟是不甘愿的联姻，尔夏的出生恐怕也不是她愿意的，这样的家庭环境下，尔夏自然得不到母亲的关怀。
    别说母亲一定爱孩子，爱有很多种，况且，她也是小周氏肚皮滚出来的，也没看到小周氏有多疼爱她，小孩子对父母的爱是敏感的，就算不懂表达，也会出于本能地想要父母的在乎。
    但父母的爱，其实还是建构在一定的条件下，例如亲生，例如是儿子…
    南灵想到吕夫人对哥哥诗陶，嫡庶之争时，嫡母若是心机深沉，通常先扬后抑，先把孩子个性养坏了，只要出点错，这样一个骄纵任性的孩子，大家只会抢先把他丢出去。
    尔夏的母亲本就不在意她，尔夏这样调皮下去，如果再不得父王宠爱，恐怕长大只会被丢出去和亲。
    再说女子的管教并不像男子，可以用读了多少书来判断，所以名声的营造跟美貌就足以掩盖人心里的劣性。
    「蓝…灵姐姐。」尔夏艰难的喊南灵。
    南灵伸手牵起尔夏的手「乖，姐姐会陪你。」
    「恩好！」尔夏笑的甜蜜，南灵在乎她的感觉，让她一直躁动害怕的心平静下来，她也乖乖地跟着南灵，任由她命令自己。
    看到尔夏温驯的样子，南灵有些感叹，只是个想要娘在乎的孩子。
    她心里有些软，所以她做了一个决定，让尔夏跟自己、雨秋一个房间，她决定好好的教导尔夏。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一牵，就是一世的承诺。
    作者：馥间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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