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衡站在台上,看着火车载着沧芸驶远,逐渐模糊成天地相交处的小点,再一会儿,连那小点也看不到了,只剩下空悠悠的天与地,还有望不到尽头的铁轨。一股无法压抑的悲凉在心底泛开,晴衡突然觉得,也许他再也见不到沧芸,虽然在北京城里找个人难不住他,但他怕自己根本去不了北京。
“你够了吧。”沐昭幽冷的声音在晴衡身后响起,带着一点怨怼,像是在责怪晴衡心不在焉。晴衡收敛心神,转过身淡淡道:“你不是在医院等,怎么来了?”沐昭不冷不热地说:“我还以为你忘了,又或是你改了主意,想要跟她走了,我总得知道。”晴衡哪能听不出沐昭话里的刺,他也不恼,抓着沐昭的手臂就要离开火车站。他的手才碰到沐昭的手,就握到黏黏糊糊的一把温热液体,顺着他的指缝往下落。晴衡定睛一看,沐昭整个右臂的袖子都被鲜血染红了,在她的脚边有一汪小小的血泊。
“你受伤了就不要乱跑!”晴衡赶紧脱下西装外套,用袖子在沐昭右臂根部狠狠扎了个死结,“流这么多血,要立即止血。”沐昭褪尽血色的脸浮上一抹嫣红,声音也有了温温凉凉的意味:“我以为你永远不会看见。”晴衡扶着沐昭出站,招来黄包车,赶着去医院。
沐昭靠在晴衡肩头,轻轻说道:“夫人派了人跟在后面,被我干掉了。手是不小心被他打的。”晴衡略略有些吃惊,忙问:“没惊着人吧?”沐昭只是笑:“没呢,在僻巷子里。”晴衡又道:“母亲那边要如何交代?你实在不该如此鲁莽。”沐昭仍然笑:“有你陪着我,不怕。再说了,要是让他盯上了她,你的心思岂不都白费了。”
说话之间,到了医院,晴衡也顾不上说话,将沐昭送进手术室。等了一会儿,手术室门开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出来告诉晴衡,病人的伤不要紧,住院休息几天就可以回去。待沐昭被送进病房,晴衡一进去看她,她就让晴衡扶着要离开医院。晴衡也不说什么,照着沐昭的话带他离开。他知道她的心思,得赶紧回去找夫人,还有可能留下一点生机。
到了夫人在惠民路的公馆,晴衡拦住沐昭道:“进去之后,你什么也不说,都我来说。你手臂上的伤,就是为了救我,别的什么也不是。”沐昭拨开晴衡的手,瞪他一眼:“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该你的,不该你的,都扛着。这天下事能有多少,你又能扛多少?那人就是我杀的,伤了也是我倒霉,夫人要杀了我,或是要剐了我,跟你有什么关系!”说完,沐昭还不肯罢休,又接着道:“你要再这样,往后的日子还能过么,你不是不知道,迟早是要开战的。你只为着自己好,别人都不用管。夫人算什么,我算什么,那纪沧芸又算什么!只有冷了心绝了肺,这下半生,你才有舒坦日子可过。”
晴衡哪里料到沐昭会说出这番话来,细细一想,竟然也有几分道理。沐昭趁晴衡思索之际,旋风般冲进公馆,晴衡回神想要再拦时,已经来不及了。晴衡急忙跟着进去,却看到沐昭跪在夫人面前,正把事情的经过一一禀明。
“……夫人,昭子胆大妄为,不仅私放了人,还杀了夫人派去的人。夫人,你要怎么处置昭子,昭子没有怨言。”沐昭跪得笔直,就等着夫人发话。晴衡忙垂着头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夫人面前:“母亲,人是我逼着沐昭放的,我告诉她要沧芸,得先杀了我。”夫人站起身,狠狠甩了晴衡一个巴掌,大怒道:“不争气的东西,为一个中国女人神魂颠倒,竟敢逼着我忠心的属下违抗我的命令。好,既然人确定是昭子放走的,那我就处罚昭子。”夫人将一把军刀掷到沐昭面前,用一种淡漠到冷酷的语调说:“昭子,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沐昭抽出刀,毫不迟疑地插向腹部,晴衡就在她身边,赶紧伸手去拦,军刀立即就扎进了他的手臂。
沐昭扑到晴衡身上,想要拔出军刀,却觉得手一阵阵发软,一点力气也没有。夫人立即叫来医生,给晴衡止血包扎伤口。她并不因晴衡为救沐昭受了伤,就不再提先前的事,反而趁晴衡治伤的时间,狠狠教训陪在一旁的沐昭:“昭子,不是我为难你,实在是你们俩做出的事太令我失望。一个是这样,另一个还是这样。昭子,你做的事情,一定要自己承担。”
“我知道,夫人。”沐昭看着医生为晴衡扎好最后一条绷带,把声音压到最低,“待石川君好了,我就会以死谢罪。”尽管沐昭的声音很低,晴衡还是听到了她的话,他缓缓道:“母亲,您这不是说了么,我做的事情,也要承担的。您说吧,要怎样才肯放了沐昭。”
夫人看了看晴衡,笑道:“你娶昭子,我就不罚她了。”晴衡和沐昭同时抬头,望着夫人,都说不出话来,不敢相信这就是夫人提出的条件。晴衡使劲地摇头,坚决道:“母亲,就这件事情不成。”夫人面上的笑容倏地没有了温度:“那么,昭子就只有死。”
晴衡看向沐昭,她却背转身不肯让他见了脸。晴衡闭上眼,默了半晌,才道:“母亲,我可以答应您。但是,您也得跟我保证,再不去伤害沧芸。”夫人点头:“你都和昭子结婚了,我还计较她做什么。只是有一点,你这一辈子,都不能再见她,否则,她死了,就是你害的。”
“我知道,母亲。”晴衡的心缓缓地流血,还真是一念成谶,虽然他不是去不了北京,而是即便去了,也不敢去见沧芸。去与不去都是一样,这辈子沧芸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只能藏在心底深处的人。寂寞的时候,悲伤的时候,将那段有她的温暖回忆拿出来悄悄念想一番,再悄悄放回去。
夫人已经盘算起结婚的事:“你要在曾家举行婚礼,昭子要成为曾家二少爷的太太。晴衡,回去告诉你父亲,你有了结婚对象,是我生前为你订下的,要尽快举行婚礼。昭子,你跟着晴衡一起回去,结婚之后,就去找那张藏宝图。那两个人知道你们的身份,找到宝图之后,杀了他们,千万别留下活口。”
晴衡一一应下,携沐昭一起回了曾家,将婚事禀告曾老爷子。曾老爷子很是高兴,连连说:“总算是见着你母亲跟我说的人了。你母亲在的时候,时常跟我提起你这媳妇,说她是又能干又漂亮,我看这样儿,你母亲没说错。”沐昭赶紧笑着,客气地回应:“哪里哪里,曾伯父太夸奖了。”这一来,曾老爷子乐得合不拢嘴,当即就命下人采买结婚用品,又亲自写了喜帖,打发人挨个送去给上海有头有脸的人。
婚礼定在半个月后,采用了眼下时兴的西式婚礼,先是在圣三一堂由神父主婚,再到和平饭店宴请宾客,这排场不可谓不大。原本曾老爷子还要在晚上办一个中式婚礼,可晴衡沐昭都觉得没有必要太过繁琐,曾老爷子也依了他们的意思,将和平饭店的宴会由中午改到晚上,吃过饭后就在饭店举行一个舞会。给纪家的喜宴请柬,晴衡在第三天亲自送了去,大太太收下帖子,极力留晴衡在家中小坐,吃了晚饭再走。晴衡原是有话要对沧阑说,才亲自来送喜帖,此时大太太挽留,倒正合了他的心意。(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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