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之间 - 14

    两个多小时后，卓悦拉着行李步出桃园机场。
    北台湾的冬天，飘着雨是常态，机场风很大，拿出毛帽戴上，她虽不怕冷，可是却有一吹风就会偏头痛的毛病。
    看了看錶，下午一点，时间还很充裕。
    上了计程车，将手机从飞航模式解除，一连跳出好几个通知，一一检视，挑想看的看，不想看的，先丢一边，晚点再说。
    韩靖瑜的讯息出现在最底端，满怀期待的点开，「晚上就见到了，很快。」轻声唸出只有八个字的回应，便盯着萤幕傻笑起来。
    「好想多认识靖瑜一些喔……」翻着和韩靖瑜的对话记录，虽然总是简短，却百看不厌。
    不过说归说，她自己也无法肯定这到底是不是个好主意。
    警察跟黑道千金……怎么想都不可能。
    现实人生可不比电影小说。
    叹口气，算了，就先别想了，见招拆招吧！
    回到在木栅的落脚处，三个多月前褚谅大方的将这栋房子出借给她使用，对于来自长辈的宠爱，她一向欣然接受，一点儿也不害躁。
    「恃宠而骄」这事儿她很会，二十多年前卓凛峰把她带到香港，身份瞬间从「孤儿」成了「千金」，吃的、用的，都是上好的，生活的一切也不再需要烦恼，都有人伺候、打理。
    刚开始她很不自在，后来发现那是卓凛峰表达疼爱，以及弥补过去亏欠的方式，她开始学着接受，并且不时耍点无伤大雅的大小姐脾气，如果这样可以让卓凛峰开心，何乐不为？
    不过她不曾过份，小时候的苦日子让她看尽人间冷暖，对社会的现实残酷早已铭记于心，「知足常乐」是她的座右铭，况且，从小盯着她的那个傢伙，也不可能让她胡来。
    想到这，连忙翻出手机传讯息给卓凛峰，差点忘了报平安，她可不想跟韩靖瑜吃晚餐时接到卓凛峰打来嘮叨的电话。
    谁会知道大家眼中只有一个「冷」字的卓总管，囉唆起来有多恐怖，她的耳朵真的受不了，想到这，她打了个冷颤。
    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几个小时，短暂休息了一会儿，在偷懒和认真间摇摆了一下，还是乖乖拿出电脑，她选择先苦后甘。
    打开阿德传来的信件，夹带着几个密密麻麻的附件，想必她要待在台湾两个礼拜的事早已传到卓凛峰耳里，不客气的丢了一堆资料给她。
    「可恶，爹地还真的不放过我。」咬牙切齿的抱怨，不过也就只是嘴上说说，能帮上忙心里还是有几分开心，他们终于不再把她当小孩看了。
    她知道卓凛峰和莫浩然想回台湾的热切，所以无论如何，她一定要证明父亲和乾爹的清白。
    一忙碌起来就忘了时间，幸好她清楚自己在生活琐事上的迷糊，一有新行程就马上输入手机，让尽责的行事历按时提醒。
    「耶！约会了！」当手机响起该赴约的提示时，她毫不犹豫的盖上笔电，确认衣着整齐，稍微补了一下妆，快乐出门囉！
    门铃准时响起，韩靖瑜连忙前去开门，香喷喷的火锅已经在电磁炉上等着了。
    「嗨！」卓悦笑着打招呼。
    平时干练的高马尾今天随意用条发带束着，浅蓝色长裙搭配白色毛衣，随性的打扮让卓悦一时看傻了眼。
    「靖瑜，你这样……好好看。」没想到居家风的韩靖瑜比平常更吸引人，圆领毛衣让之前藏在衬衫里的锁骨一览无遗，白皙的脖子让人好想凑上去咬一口……吞了吞口水，把不正经的想法赶出脑袋。
    「快、快进来吧……别站在门外吹风。」没想到卓悦一开口就是称讚，让韩靖瑜脸颊又是一阵热。认识卓悦之后听到的讚美，应该已经超过之前三十年的总和了。
    「好温暖喔！」卓悦一进门就说。
    「我很怕冷。」
    「那你一定很讨厌冬天。」卓悦边说边看着屋子里的摆设，原以为会如同韩靖瑜之前给她的感觉，严肃、一板一眼，没想到却让她觉得温馨。
    让她有种进到ikea里样品屋的错觉。
    米白色的地毯，暗红色的沙发，抬头看到熟悉的那盏灯，「啊！我喜欢这盏灯！我姐家也有！」她指着上头几何形状，散发温暖黄光的吊灯。
    「快来吃饭吧！白菜现在的口感刚好，再煮下去会太烂。」韩靖瑜在餐桌前说。
    「要先洗手！」卓悦放下包包，韩靖瑜替她打开厕所的灯，「谢谢。」
    洗好手在韩靖瑜面前坐下，一碗香喷喷的料理已经在餐垫上等她了。
    「天啊！看起来好好吃！」饥肠轆轆的端起碗，用力吸气，「好香喔！」
    「先喝口汤嚐味道。」韩靖瑜说，自己也拿起碗来喝了一口。
    「好好喝喔！跟外面火锅店的根本不能比！完全不用沾酱啊！」卓悦眼睛发亮的看着韩靖瑜。
    「喜欢就好，快吃吧。」
    晚餐气氛很愉快，卓悦捧场的一碗接着一碗，看她吃得满足，韩靖瑜心情也很好。
    才发现，自己很久没有这么轻松的跟一个人相处了。
    父亲过世之后，母亲为了生活而忙碌，让她觉得自己更应该要当个乖小孩，别让母亲担心。
    放学之后就乖乖回家写作业、复习功课，跟同儕没有太多的互动，习以为常的独来独往，虽不至于被欺负，但也没有什么要好的朋友。
    随着年纪渐长，「一个人」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状态，花在社交的时间就更少了。
    除了那些无法推辞、必须出席的场合。
    想来想去，能称为「好朋友」的人，一时间竟想不出来。
    卓悦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虽然大部分是卓悦在说话。
    「吼！」看了来电名称，有些不甘愿的接起，「爹地，你的e-mail我看了，明天再跟你报告嘛。」纵使万般不愿，但还是不忘撒娇。
    「嗯，好啦，我知道了。我再打给你喔！爱你！」卓悦很快的掛了电话，跟韩靖瑜相处的时间，一秒都浪费不得啊！
    「是你父亲？」韩靖瑜问。
    「嗯，对啊。」原本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意识到说下去自己是黑道千金的事情可能会提前曝光，连忙闭嘴。
    韩靖瑜点头，唉，她也好想再跟父亲说话，听听父亲的声音。
    「靖瑜，你一个人在这工作吗？」卓悦咬着筷子问。
    「我一个人很久了，」也许是卓悦在她面前毫无防备的样子卸下了她的心防，也或许是卓悦跟父亲互动的方式让她想起韩磊，「我父亲也是个警察……」她第一次在人前说出关于双亲的事。
    她记忆里的韩磊，如同大树般又高又壮的父亲，小时候天真的觉得坐在他肩上，总有一天可以抓下天上的云朵，像棉花糖那样一口一口吃掉；还有韩磊要她一次次说出「光明磊落」四个字的时候，坚毅的眼神、沉稳的声音；她只知道韩磊工作很忙，久久才回家一次，每次都是匆匆来去，却不曾忘记带礼物给她；韩磊在家时，任凭她赖在自己膝上吃饭、看电视、玩耍的宠爱，到现在她依然记得清楚。
    「然后有天，没有爸爸了。那时候我五岁，父亲因公殉职。」韩靖瑜平静得像是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