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沈朝喻不想眼前的人类死掉,不论是出于哪一种心思,或许是他想让对方陪伴的再久一点。
幻境循环往复,他独自在这漆黑的世界中,等的太久了。
指尖再次略过那道伤口,一瞬间恢复如初,沈朝喻靠近了些,隔着一床被子,他将祁时牢牢抱在怀中,将头埋在对方的颈窝处,闻着对方身上散发的浅浅了冷香,然后像是说悄悄话一样,悄声道:“你说的话我当真了。”
那句说要保护他的话。
“所以一定要好好保护我,不要离开。”
沈朝喻说完,慢慢闭上眼睛缩成一团,仿若睡着了一般,此时,这个掌握着整个幻境生死的恶鬼像是初生的幼童般,露出了罕见的脆弱。
【嘀,恶鬼npc恨意值-20,当前恶鬼npc恨意值:55.】
少年时期的沈朝喻想要的很简单,他想要考上大学,想要逃离如同深渊沼泽的路川小镇,但是却永远的留在了这里。
沈朝喻死后变成了恶鬼,因为执念不能离开城阳中学,被困在幻境之中,这是世界法则对他的约束,厉鬼出世必将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失去理智充满恨意的恶鬼,足够将一整个小城市吞噬掉。
但如今,那直到死亡都没有消弭的执念,好像渐渐的转变成了另一样东西,连恶鬼本身都没有察觉到。
被黑夜笼罩的幻境有一瞬间的晃动,但最后还是趋于平稳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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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时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好像贴上了一个大冰块,身体的温度正在缓慢降下去,他的意识清醒着,行走在一片迷雾中,祁时伸出手一拨开,迷雾散尽,他身处于一个乡间田野的小路上。
这里不知道是位于哪个地方的村落,金黄的稻穗挂满枝,蝉鸣声聒噪,头顶的太阳像是要将人晒化。
不远处传来小孩吵吵闹闹的声音,祁时寻着方向走过去,就看见了一群小孩围成一圈玩耍,不断朝着内圈扔着小石头和小树叶。
“才不要和他玩,脏小孩!”
“爸爸说,沈家的小孩是灾星,打跑灾星,我就是英雄!”
走近了些,无数稚嫩的声音响起,吵闹成一团,已是少年的祁时走近,很明显就能看见那被围住的内圈之中,有一个小小的人蜷缩成一团。
一行四五个小孩欺负一个,周围也没有大人看管,祁时走过去想阻止,将那些不断挥舞的小手打开,却无济于事,手掌径直穿了过去,告诉祁时这只是他的梦境。
系统冷不丁的出声道:【这些小孩好讨厌。】
小孩都是学着大人做事,那些难听的话,多半也是出自大人的口中。
直到不远处一个老人拿着扫帚跑过来,这些孩子才一哄而散,全都跑开了,被欺负的小孩慢吞吞的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那老人走了过来,看着浑身脏兮兮的男孩,严厉的板着满是皱纹的脸,老人放下手中的扫帚,微佝偻着腰,声音沙哑的质问小孩:“为什么他们打你不还手?”
小孩将手背在身后,挡住那些被石头砸到的痕迹,他抬起头,祁时也自然而然的看见了那张带着稚气的脸。
是幼时的沈朝喻。
小沈朝喻抬起头,一张小脸脏兮兮的:“因为还手了他们会喊大人来找麻烦。”
“本就是他们的错,却因为我还手伤了人要阿奶道歉,若是我不还手了,就可以不用向他们道歉了。”
稚嫩的声音说出的话却显得天真残忍无比,一时间让面容严肃的老人沉默无声。
【沈父喝酒赌博成性,沈母在生下孩子之后就跑掉了,沈父将尚在襁褓中的婴童扔给了乡间的老人,沈朝喻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但是因为家庭原因,一直被乡间的小孩欺负排挤。】
沈朝喻是受害者,那他周围一切持有着恶意的人,都是加害者,这是养大他的家乡,却也是禁锢住他的囚笼。
老人沉默抿着唇,她伸出手拍了拍小孩身上的灰尘,又将头发上的树叶树枝拿了下来,这才装作凶巴巴的骂道:“什么歪道理。”
“受到欺负了千万不要闷着不吭声,别人打了你,不要像个呆瓜一样闷着不还手,换做是我就狠狠的打回去。”
性子太软的人总是会被人欺负,沈奶奶年纪已经很大了,半截身子被埋进黄土里面的人,最放不下心的就是这个小孙子。
所以装作凶巴巴的,想将人养的凶一点,却不想沈朝喻一直都是这种不温不火的性子。
沈奶奶叹了口气,牵着人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晚饭是简简单单的葱油面,葱花点上猪油,香的能将舌头都吃进去。
沈奶奶还给沈朝喻煎了个蛋窝在碗底,悄悄的放了进去,小孩捧着面条没有先吃,他像是早就知道一样,用筷子从碗底一挑,金黄的煎蛋就翻找到了最上面。
用筷子将鸡蛋分成两半,沈朝喻将大的那一份藏进沈奶奶的碗里,这才抱着碗吃了起来。
吃完饭,半大的孩子熟练的将两个碗洗干净就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那时候的房屋大多都是大石头砌起来的,没有刷漆也没有装修,小小的屋子安着亮的刺眼的白炽灯。
但这样的小屋对于沈朝喻来说已经足够了,毕竟他能自己单独有一个房间,已经很难得了。
将灯打开,沈朝喻的那张小木桌上放着两本习题册,他如今在读小学三年级,却早就已经将六年级的知识自学完了,那对同龄人来说超纲的题目,对于他来说却很简单。
沈奶奶常常对着沈朝喻念叨,要好好学习,考上好的大学,找好的工作,离开这个地方不要回来。
要在大城市扎根落脚,结婚生子,拥有幸福的家庭。
这是沈奶奶对于沈朝喻的期许,她知道路川小镇偏僻,人与人之间的感情薄弱,她这一辈子已经是这样了,但是沈朝喻的一辈子还很长。
她希望沈朝喻能够幸福,不要像她一样,年轻时丧夫,老了之后仍旧孤家寡人。
可沈朝喻却只听见了前面的那句话,好好读书,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重新开始,成了若干年后已经死去成为恶鬼的沈朝喻的执念。
但沈奶奶的期许和期盼终究落了空,少年最终死在了最耀眼的18岁。
祁时看着小孩写完练习册,外面的天空已经开始擦黑了。
伴随着虫鸣声,院墙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祁时随着放下笔的沈朝喻走过去,探头看见几个小男生拿着一个破布口袋,正小心的将里面的东西放出来,让其钻进院子里面。
祁时凑近了些,才发现是一条黑蛇。
往别人家的院子里面放蛇,是非常危险也不道德的事情,万一被毒蛇咬到就是大事了,却被几个小孩轻描淡写的用来恶作剧。
黑暗中的沈朝喻冷冷盯着那顺着墙缝爬进来的小黑蛇,小孩伸出手,牢牢的捉住黑蛇的七寸。
黑蛇察觉到危险,吐出蛇信想要咬人,却被禁锢住丝毫不能动弹。
小沈朝喻不知道怎么想的,没有将蛇处理掉也没有去叫大人,而是踩上一旁的石头,甩开朝着下方的小孩扔过去。
小黑蛇被扔在身上,引得其中一个小男孩尖叫哭泣了起来,恶狗咆哮,野猫叫声尖锐,站在院墙边的沈朝喻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第69章 惊悚校园
祁时站在角落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小孩已经借着夜色从院墙边跳了下来,沈朝喻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骤然转过头朝着祁时的方向看过去。
那双在黑暗中带着稚气的双眼朝着祁时看过来,有一瞬间竟产生了一种小孩能看见他的错觉。
祁时站在原地没动,树影摇晃,一只狸花猫从角落摇晃着尾巴钻了出来。
它停在祁时的脚边,坐下身舔了舔爪子,然后抬起头看了看沈朝喻,狸猫喵喵叫了两声,窜到院墙上跑了出去,消失不见了。
狸猫跑走后,小孩也收回了视线回了屋,将木桌上的作业收拾好,拿起放在桌角的蜡笔在白纸上涂涂画画,没过一会,在沈奶奶催促关灯睡觉之前,沈朝喻就将东西收拾好,关上了灯爬进被窝里面,没过几秒就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
祁时待在角落,等着小孩呼吸平稳,他才靠近了一些,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桌子上的画没有被遮住,所以祁时一眼就能看见。
靠近床边的动作改为走向桌子旁,祁时朝着那幅画看去。那上面明显能看的出来,是画的一座小村庄,大概是沈朝喻现在所处的地方,但是整张画只用了黑色和灰色的颜色,使整张画抽象而又压抑。
或许这本就是沈朝喻心目中的家乡,没有一丝一毫的色彩。
祁时将画原封不动的放回去,转过身,蓦的对上小沈朝喻的双眼,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或者是从来都没有睡着,不同于院落中那时的视线,此时的沈朝喻直直的盯着祁时的方向,仿佛已经确定了这个方向有一些特殊的存在。
而在小沈朝喻的眼中,所能看见的,是浅色月光之下若有若无的一道人影,他看不清面容,却知道那里站在一个东西。
“你是鬼吗?”
小孩半坐起身质问道,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仿佛并不惧怕房间里面出现的奇怪东西,情绪也没有太大的起伏,反而十分冷静的同着祁时说话。
祁时十分的惊讶,讶异沈朝喻能发现他的存在,他悄声靠近床边,出声回答道:“不是。”
可是小孩能模糊的看见属于祁时的身影,却不能听见他的回答,房间里面一片死寂,沈朝喻意料之中的没有听见声音,却看见那道黑乎乎的影子靠近了些。
他又问:“你是来索命的吗?”
沈朝喻将祁时当成了怨魂恶鬼,以为要来索他的命。
沈朝喻面无表情,一张脸冷冰冰的道:“为什么只来找我一个人,明明那些人才是坏人,早该死掉的是他们。”
“他们才最该死…”
小孩用稚嫩的嗓音说出残忍的话,祁时默不作声的蹲下身,与小孩视线平齐。
“他们是很坏。”
“所以要好好的保护好自己…”
祁时的话显得苍白又无力。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该怎么解释,因为此时的沈朝喻根本听不见祁时说话,为了表达自己没有恶意,祁时只得伸出手,揉了揉小孩的头发。
有些冰冷的手掌掠过,小孩停止了说话,眼睛盯着虚空处,过了几秒,或许是几分钟,虚空处的黑影一动不动的扒在床边,小沈朝喻像是失去了兴趣一般,重新躺下了。
他侧过身,将后背对着祁时,很久很久之后,才传来一声小小的:“胆小鬼。”
在模糊的记忆深处,还处于年幼时期的沈朝喻曾幻觉似的遇见一个鬼魂,他将自身所有的阴暗面展现在那鬼魂面前,说了很多话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说那是胆小鬼。
那仿佛只是他生出的幻觉一般,或许是已经太久没有人好好的同他说过话了,所以沈朝喻的脑海深处,自动捏造出一个影子,一个陪伴他的影子。
可是沈朝喻却不知道,那天晚上祁时有回应他的每一句话,一直待在他的床边陪伴直到天亮,只是这一切,沈朝喻都不知道。
梦境之中的画面像是播放电影一般在祁时面前飞快掠过,小孩变成了少年,也逐渐变得沉默寡言,捉摸不透。
画面再次变缓,是在一个阴沉沉的下雨天。
绵绵小雨变成倾盆大雨,吹的院子里面的白帆四处飘荡,挡雨的雨棚哗哗的漏着水,前来吊唁的村民看了一眼就匆匆离开,唯独只剩下堂屋里穿着白布麻衣,不断烧着纸钱的少年。
把沈朝喻养大成人,在读高一的时候,沈奶奶就因为身体各个器官快速衰竭因病去世了。
沈奶奶是搬到这里来的,所以村里面并没有亲戚,但都是乡里乡亲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十分熟悉了。
遇上白事,各家喊上一两个人来帮忙,搭建灵堂,挖坑,各有各的忙,因为考虑到沈家的家庭情况,连席都不办了,招呼忙碌的亲戚吃个饭,包两个红包,等坑挖好了之后直接将老人埋下去就算完事。
沈奶奶走后,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只剩下了沈朝喻孤身一人。
没有人再能牵着他的手护着他了。
隔着一层雨幕,祁时看着坐在灵堂里佝偻着背脊的少年,青灰色的烟雾弥漫,透着无边无际的孤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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