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逢笑了一下,并没有着急让他起身,而是转过身去,研究起了悬挂在军帐上的各类武器。
单膝跪地的姿势并不好受,更别提这个将军的身上还配着重重的铁甲。
不过一会儿他的身体便晃动了起来。
盔甲相互碰撞,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声音。
现下所有人都知道他跪不住了。
卫朝这些年都没有大的战乱,军队本就疏于训练,更别提将军这种级别。
在战争开始前,他日日胡吃海塞、饮酒作乐,身体底子早就虚得不像话。
军帐内盔甲的碰撞声越来越大,那名将军终于支撑不住身体,哐的一下双膝跪在了地上。
听到这声音,谢不逢终于笑着转过身来。
“将军怎行如此大礼?”他轻蔑地看了对方一眼,这才漫不经心地说道,“快请起吧。”
“……谢殿下。”那将军咬着牙说。
谢不逢下来都不是一个好欺负的,旁人让他一分不快,他便乘以百倍的追回来。
当初在太殊宫的时候,他都敢随随便便地顶撞皇帝,一个将军谢不逢更是完全不看在眼里。
少年原本不想搭理这个人,然而怪就怪他一开始就没有将谢不逢直接发配到军中,这才给自己惹来一场麻烦。
将军起身之后冷冷地笑了一下:“陛下吩咐,大殿下此行要与普通士兵同吃同住,不可搞任何特殊。”
“来人,将大殿下带到最北头的军帐里去,往后他便住在那里,与广驰营的士兵们同吃同训!”
广驰营……
在来的路上,信使们有给谢不逢介绍军队中的人员构成,以及各个营房都是做什么的。
广驰营这三个字出现过不少次。
它相当于军队中的最先锋,始终在第一个迎战。
广驰营的历史非常悠久,前朝早期就有。
只不过一开始的时候,广驰营里都是部队中最尖锐的力量。
可是到了现在,却完全相反。
当初在路上的时候,信使们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非常明确——如今的广驰营,就是战争开始时最先去送死的那一批人。
军人们都不想去广驰营,久而久之,这里边全是那些没有背景,又不讨长官喜欢的士兵。
甚至有不少士兵,是刚被强行征来、还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
他们心中满是怨气——对皇室和皇帝本人尤其如此。
这群人远离政治中心,并没有怎么听说过有关谢不逢的传闻。
他们只知道,谢不逢是一位皇子。
“好。”谢不逢并不像将军想象中的惊慌或者愤怒,反倒异常平静地接受这件事。
一边的士兵顿了一下,慌忙带着谢不逢向着最北方的广驰营而去。
……
军中统一发放了被褥和军甲。
从小居住在皇陵的谢不逢并不嫌弃这些东西,他面无表情地领了过来,走到了军帐之中。
而那位将军,则无比“贴心”地在第一时间,派人到了军帐中,给众人介绍了谢不逢的身份。
谢不逢在军中的第一晚睡得并不安稳。
或许是因为广驰营的士兵是去送死的,住的条件也比普通的士兵能好一些——至少不是通铺。
可是一晚上的杂音,还是将谢不逢从熟睡中吵醒了好几次
……他忍不住又想念起了雍都太医署的那个小院。
还有文清辞身上那淡淡的苦香。
边塞的月,好像格外圆。
谢不逢闭着眼睛,但是大脑却格外清醒。
不知是什么时辰,他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响起。
……有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停顿片刻,似乎是在观察谢不逢是否睡着。
少年故意没有动弹。
见谢不逢躺在这里好像陷入熟睡,那人终于慢慢伸出手,朝着谢不逢手腕上的东西探去——
那是文清辞的药玉,也是少年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
谢不逢白天一直用它束发,而到了晚上,则学着文清辞的样子,将它缠在了手腕上。
来人是被强征来的士兵,从到长原镇的第一天起,他便生出了逃走的念头。
甚至早就已经找好了战马,规划好了路线。
唯一的问题是,他缺少钱财逃亡。
刚才那人介绍谢不逢身份的时候,他一眼便看到了少年手腕上的药玉,并起了心思……
来人屏住呼吸,一把攥住了药玉。
然而就在下一刻,原本该熟睡的少年,忽然睁开了眼睛。
月光映在琥珀色的眼瞳里,化作一道冰冷的利刃,朝他劈了过来。
少年的目光如狼。
“啊——”
一声尖叫刺穿了军帐,吵醒众人向这里看来。
少年的手,紧紧地钳住来人的咽喉。
不等那人将求饶的话说出口,便扼得他没了声息。
“杀人了——”不知道是谁先大喊了一声,接着踉跄着从军帐里跑了出去,“谢不逢杀人了!”
无数把剑朝谢不逢指了过来。
他却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只是将手上的尸体丢到一边,接着漫不经心地用衣袖,擦净了药玉。
第47章
昏暗的油灯将军帐照亮, 躺在地上的人一动不动。
站在附近的人小心翼翼向前一步,用手指探向他的鼻尖。
下一秒便如触电般弹了回去。
“死……”
“真的死了!”
谢不逢真的只用一只手,便掐死了他!
兵刃上泛起的寒光, 照亮了谢不逢的脸颊。
但少年只顾擦拭药玉,连眼睛都未曾多抬一下。
方才熟睡着的士兵全都清醒了过来, 一脸惊恐地看着谢不逢所在的方向,下意识向后退去。
此时此刻,眼前的少年再不是“雍都那个皇子”, 而成了真真正正的修罗在世。
半盏茶工夫过后,有军官兵被带到这个营帐中。
第一眼看到那个瞪圆眼睛躺在这里的士兵,纵然是沙场上见惯了生死的他, 都不免大吃一惊。
“你…按照军……”训斥的话还没有说话出口, 擦拭完药玉的少年,便缓缓地抬起了头。
“我杀了他。”谢不逢一脸平静地说。
谢不逢的视线, 向营帐的角落去——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装满了东西的包袱。
他漫不经心地将药玉缠在了腕上, 笑了一下说:“依照军法,逃兵立斩。
“……”
听到他的话,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般将视线落向那个角落。
包袱已经理好, 人也穿上了厚衣……的确是一副连夜出逃的模样。
少年的身体一般深陷黑暗一半被灯火映亮, 让人难以辨清神情。
谢不逢忽然站了起来,径直朝着军帐外走去。
他的脚缓缓地从尸体的手腕上碾过。
末了只扔下一句:“更何况, 他还想偷不该偷的东西。”
谢不逢说得没有错,卫朝战律第一条便是逃兵立斩。
但是在他之前……还从来没有一个人真的这样做过。
况且就算合理, 他也不该像没事发生过一般, 径直走出军帐。
然事实却是,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敢将谢不逢拦下。
甚至刚才被带到这里的军官, 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几年前, 他也曾进宫远远地见过一次皇帝。
然而哪怕是御座上的九五之尊,身上都不曾有谢不逢如今的气势。
边塞的寒风,吹乱了少年微卷的长发。
也将南方的马蹄声,吹了过来。
长原镇离雍都不远,战时的不少重要补给,都是直接从那里运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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