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走到小溪边,坐在草地上拿着书本写写画画。
宋君然的母亲只生了他一个孩子便去世了,老谷主也一直没有续弦。
因此没有兄弟姐妹陪伴着长大的他,对文清辞这个突然出现的“师弟”向来格外热情。
“清辞,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刚从谷外采药回来的小宋君然,一眼就看到了他,接着快步跑了过来。
宋君然的年纪虽然比文清辞的年纪大一点点,但此时仍和他一样,仍处于圆滚滚的儿童时期。
他将采药的工具向身边一丢,便坐在文清辞身旁好奇地朝对方手里的东西看去。
宋君然忍不住揉了揉师弟的脑袋,接着赞叹道:“你看得真快,比我有天分多了,真搞不懂爹为什么不肯让你学医,小气鬼。”
往常遇到这种情况,宋君然或许还会说一句“你有什么想学的,我教你就好,干嘛要找他。”但是文清辞的进步飞快,如今他也不大好意思说这话了。
“啧,难不成是怕他儿子学不过旁人,脸上无光?”
宋君然从小就是这种有什么说什么的洒脱个性。
小小的文清辞伸了个懒腰,忍不住皱眉嘟囔道:“不知道他下次为了赶我出去,还能说出什么话。”
想起了爹爹往日离谱的发言,宋君然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对了师兄,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起身之前,文清辞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朝着宋君然看去。
漂亮的黑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发着浅浅栗色光芒。
眉间的一颗朱砂痣,更将他衬得如仙童一般玉雪可爱。
年纪同样不大的宋君然不由一怔,他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晕晕乎乎地问了句:“什么?”
文清辞很少会与他这样客气。
文清辞偷偷看了看周围,确认没有旁人在之后,他终于悄悄靠近宋君然,小声问道:“听说谷里最近在寻找新的‘药人’,师兄你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吗?”
宋君然愣了一下,他想了想回答道:“……对,好像前两天有听爹说过。”
神医谷虽常被人说“亦正亦邪”,但毕竟不是个邪教组织,他们不会强迫别人成为药人,更不会贪心地搞出一大堆药人来。
一般而言,谷顶多有两三个药人同时存在,大部分时间只有一名。
待他亡故,才会去寻新的药人。
神医谷的老药人几日前刚刚去世。
——他一生下来,便被父母送到了这里,改造体质成为药人。
作为回报,神医谷也完成了他父母的一个心愿。
这几乎是神医谷内历代药人的共同经历,也是约定俗成的习惯。
说来神医谷里有“药人”这回事,也是不久前宋君然一不留神说漏嘴,告诉文清辞的。
得到宋君然他肯定答复,文清辞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慢慢点了点头。
“你想做什么?”宋君然不由警觉。
“没什么,没什么,”记忆里的原主笑了一下,他快步走到溪边,用手拨了拨凉凉的溪水,“我就是好奇而已。”
他将眼中的向往藏了起来。
“好吧……”年纪尚小的宋君然,也没有多想,见文清辞玩水,他也放下手中的东西,跟着一起走了过去。
彼时的宋君然没有想到,就在当天晚上,得到肯定答复的文清辞,竟然溜到老谷主的房间,偷偷将为药人准备的“天慈”等药通通服了下去。
等老谷主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宋君然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生气。
当晚,文清辞被罚将抄书十遍,三日不许吃饭,而宋君然本人则挨了出生之后最大的一顿毒打。
“宋君然你知道你这样做是害了他吗!”老谷主咬牙切齿道,“成为药人?药人是好当的吗?”
他没有想到,文清辞竟然会借“成为药人”,来和自己做交换,让自己教他学医。
且还振振有词地说:自己就是打心眼里想要获得“万应灵药”。
那一刻,老谷主居然从一个孩子的眼里读出了疯狂。
彼时宋君然不懂父亲为什么那么执着地想要文清辞远离岐黄之道,更不懂文清辞为何对医如此痴迷。
被教训了一顿地宋君然,心里也满是不服:“这都怪你不肯教他!”
“哎……”老谷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脸疲惫地坐了下来。
他其实明白文清辞的想法,也知道那孩子没有给自己开玩笑。
文清辞是真的觉得,倘若自己早有所谓“万应灵药”,那么那些人……或许会免于一死。
且他也清楚文清辞学医的执念有多深。
但偏偏是这执念,让他无数次拒绝那孩子想跟自己学医的请求。
“这孩子执念太深,懂得太多,到最后恐怕会害了自己,”想起那个跪在谷外,直至晕倒也不肯放弃的小孩,老谷主沉默半晌,最终还是缓缓摇头道,“算了算了,这都是命……”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老谷主站在窗外,向松修府所在的方向看去,末了沉声道,“……这都是我欠他的,欠松修府所有人的。”
从此往后,文清辞终于不再只是老谷主名义上的“弟子”,转而和宋君然一样,日日跟在他身边学习。
那个时候,宋君然虽然还不明白父亲口中的“执念太深”,是什么意思,更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不让文清辞学医。
但他已隐约意识到,文清辞的命运,或许已经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发生了更改。
……
宋君然和昏睡中的文清辞同时想起了这桩往事。
他回头深深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人。
宋君然总觉得文清辞成为药人,与自己当初几次多嘴有着必然关联,因此对师弟心怀愧疚。
这些年来,他对文清辞简直是有求必应,完全当做亲弟弟看待。
意识到文清辞的执念难消,且得知他想要做什么,并尝试阻拦无果后,只得转为在背后默默地帮助着他……
“谷主谷主!!!”这个时候,旁边的药仆突然大声嚷嚷了起来,“二谷主的眼皮动了!”
说话间,他急得连手中浇花的水壶都丢到了一边去。
他话音落下,宋君然就看到,床单上的文清辞终于一点一点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窗外的阳光,随之映在了那双漆黑的眼瞳中。
睡的时间太久,文清辞有些畏光。
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轻轻叫了身边的人一声:“师兄……咳咳咳……”
来不及多想,宋君然立刻上前为文清辞把脉。
看到与方才睡梦中一样的风景与床幔,文清辞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时自己真的回到了神医谷中。
一切都结束了。
来不及因劫后余生而感到庆幸,此时他只想知道谢不逢现在如何,自己那一箭有没有白挡?
“咳咳…雍……雍都……”
文清辞咳了两声,胸肺间随之传来一阵熟悉的痛意。
妙恒丹并不是药,此时效力彻底过去后,他的身体又回到了往昔的状态。
明明文清辞只提了“雍都”这两个字,但是宋君然却一下明白,文清辞想问的是谢不逢现在如何。
“他是挺好的,”宋君然的脸色一黑,“但你可不太好。”他的语气有些冷硬。
药仆的心,也随着宋君然的话提到了嗓子眼。
宋君然一边把脉,一边气不过地说:“元气大伤,在养好身体之前,你就躺在这里,哪里也不能去,好好歇着吧。”
“哦,对了,就算身体养好,也给我乖乖待在谷里,”宋君然嘴里念叨着算了半天,末了说道,“你吃了我一颗妙恒丹,价值千金不止,往后就在谷内给我种药制丹,直到把千金补上再说其他的事。”
药仆不由瞪大了眼睛……谷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小气了?
微风拖着一小朵不知名的蓝色野花落在了文清辞发间。
不等文清辞再艰难地尝试着发出声音问些什么,宋君然丢下一句“好好休息”,便带着药仆离开了这里。
神医谷太过温暖,浓浓的花香,催着文清辞又一次陷入了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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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谢不逢离开太殊宫,向刑部大牢而去。
这座牢房与太殊宫一样修建于前朝,总共三层的建筑,有两层都深埋于地下。
刑部大牢内部阴森潮湿,两边由巨石砌成的墙壁上,不时会有暗色的液体渗出,分不清究竟是水还是血。
“救命啊……救命啊……”大牢最下一层的正中央,被绑在柱子上的恒新卫半边身体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
他用最后一点力气祈求着:“吾皇万岁……陛下,陛下请,请给我个痛,痛快吧……”
说完又发出了一声惨烈的尖叫。
就连正行刑的刽子手,都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怎么不继续了,”坐在牢房正中央批改奏章的谢不逢眼皮都不多抬一下,“三千刀,少一刀,便由你来补。”
谢不逢的语气漫不经心,甚至于还带着几分笑意,但这声音落在牢房里的每一个人耳边,都如厉鬼的催命声一般可怖。
“是……是陛下。”刽子手强忍着颤抖,再一次将小刀落了下去。
“啊——”
谢不逢笑着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如听曲儿一般,眯着眼睛享受起了这一幕。
但那笑意,始终未达眼底。
浅琥珀色的眼眸,如结了冰一般的泛着森森的寒意。
浓重的血腥味与血肉模糊的人影,使得被关在这里的其他叛变的恒新卫忍不住作起呕来。
同样被压在这一间巨大牢房里的,还有仍在被放血的谢钊临,此时他正疯了似的胡言乱语着。
——谢不逢并不急着将他们处死,反倒是全压在这里,一个一个地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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