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茴抬头看去,应泉又道:“香里加了迷烟。”
老鸨闻言,连忙挤上前道:“没有的没有的,我们做生意不会用这些害人的东西,张员外与红烛好了有三年,还说过要为她赎身,红烛也不会干这种事。”
赵欣燕开口:“香里的确放了药,是谁放的暂不论,只能说明张员外死得蹊跷。若是鬼杀人,何必用药,若是人杀的,这屋里又的确有些鬼气……”
“天老爷呀!真是鬼呐?!”老鸨显然被吓得不轻,扶着桌子坐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犹豫着开口:“还请各位仙使莫将闹鬼之事宣扬出去,我,我还要做生意呢……”
谢灵峙回头看了老鸨一眼,转身道:“走吧,带我去看张员外的尸体。”
先前死的那些人尸体放不了太长时间,死者家里人也在闹,故而都已埋葬,早已化作枯骨。张员外死了才三天,又是外城的人,传信的今日都未必送到他家也没人管着,所以尸体放在衙门里就等着谢灵峙去看。
几人要走,奚茴也直起身,只是目光又瞥了一眼方才看的书,垂下眼将那本书拿起来,卷成筒藏进了袖子里。
一旁沈秋招看见她拿东西了,却没看清她到底拿了什么,只是一直盯着奚茴,犹豫要不要开口,见人都走了,张了张嘴到底没出声。
谢灵峙他们去衙门看尸体奚茴觉得没趣,开口说累了谢灵峙便让秦婼和沈秋招与她一起去住宿的客栈里。
奚茴瞥了一眼赵欣燕,自然也察觉到了对方的目光,赵欣燕连着几天都在盯她的一举一动都被她看在眼里。
奚茴开口:“秦婼修为低,你都说这繁城有恶鬼了,我不要她跟着,让叶茜茜跟着我。”
秦婼闻言立刻明白奚茴的用意,奚茴自己不来,却要她盯着赵欣燕,等她回到客栈,今日所见都要说给对方听的。
谢灵峙朝叶茜茜看去一眼,原还怕她不答应,叶茜茜尚未说话赵欣燕反而不同意,她怕叶茜茜与徐菱一般,离开他们便受奚茴迫害。
叶茜茜不知赵欣燕所想,她又不怕奚茴,给了赵欣燕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赵欣燕她会看好奚茴便跟着奚茴走了。
一路回客栈,见奚茴沉默着叶茜茜觉得她不安好心问了几句,没得到回复没忍住气恼道:“你别想耍花招,以为我跟着你便能装可怜诬陷我什么?喂!非要我跟着该不会是真的怕恶鬼吧?说话!”
喋喋不休又不依不饶,奚茴嫌烦,到了客栈门口回头瞪了她一眼:“闭嘴,再烦我把你舌头拔了!”
沈秋招闻言震惊地看向她,奚茴一言不发地走向客栈钱柜,拿了钥匙便由小厮领着去院后客房。
待没了人影沈秋招才问叶茜茜:“这,这位师姐怎么……”
“师姐?她可不是你师姐,她是异类,怪胎,你别与她走得太近,以免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叶茜茜说罢也进了客栈。
关于奚茴的身份叶茜茜没向沈秋招说,少年回想起谢灵峙待奚茴与叶茜茜待奚茴的态度,还有奚茴从望春楼里偷东西的画面,头脑一时混乱了。
客栈院后盖了两层平楼,前头是饭馆儿,后面可住宿,平楼前两层美人榻上都放着鲜亮的盆花。奚茴住在二楼角落里,门前是四盏茉莉,白圆的花苞上刚洒了水,清澈通透如琉璃一般,推开门青涩香味扑面而来,屋里除了茉莉,还有两盆栀子。
屋子窗户朝北,正对着百琼楼后的珠翠街与红络街,两条街离得有些选,最热闹的街市是看不见了,但三层楼之上的悬桥和楼阁还是能看清楚的。
奚茴站在窗前踮起脚看去,能看见银妆小城悬桥之上斜斜依靠在美人榻上的女子们,各个衣装清凉,露出纤细白腻的胳膊与小腿,披散着头发口衔鲜花,媚眼如丝地与桥下男子说笑着。
那些女人的打扮与奚茴带回来的那本书里画的一样,都没穿两件,犹抱琵琶半遮面,露的比遮的多。
晚风吹过,奚茴端着凳子坐在窗前,闻茉莉与栀子的香味儿将袖子里藏着的书拿出来。
那本书她就看了前头两页,画里一男一女脸颊贴在一处,莫名叫奚茴想起前不久云之墨忽而出现的那夜,她被对方身上的温度烫得几乎要烤熟了,那时他们便如这本书画上的男女一样,手脚并用地抱在一起,脸贴着脸,额抵着额。
奚茴看了一眼书封,上面写了四个字——金庭夜雨。
没看懂什么意思,奚茴继续往后翻,随手展开一页没来得及看,身后忽而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紧接着温热的气息扑在了她的耳畔,神出鬼没地问了句:“在看什么?”
奚茴转身,直接撞进了那双深邃的眼里,她心跳忽而漏了两拍,讷讷地将手里捧着的书递到云之墨的面前:“看……书。”
作者有话说:
云之墨:看什么?
奚茴:看书,你看嘛?一起!
半盏茶后,云之墨、奚茴:?(? ? ?w? ? ?)?
金庭夜雨:怎么样?我精不精彩?
第38章 琵琶有语:二
◎就像那夜拥抱的温度。◎
有风略过窗棂, 吹乱了奚茴手捧的书页,云之墨垂眸看去,一副副双人图画闪过眼前, 因翻页的速度过快倒显得里面的人活灵活现地动了起来。
画中人背靠着美人榻或太师椅,又或是雕花红床, 旁边不是画了梅就是画了蕉叶, 还有几张图上了彩, 衣不蔽体, 互相纠缠, 什么姿势都有。
云之墨微微眯起双眼,书本合上,劣质的暗蓝色书封上《金庭夜雨》四个字显现出来, 下面还有一排小字。
他再度俯身,高大的身形弯下腰,从奚茴的后背贴过来, 下巴几乎磕在她的肩膀上轻声念出了那模模糊糊的蝇头小字:“春花撩月色, 烛影并双人, 香汗湿云鬓,集如夜雨声。”
云之墨轻声说话时声音压得低沉, 像酒醉人, 奚茴听他念诗只觉得耳廓发痒发烫,没忍住耸肩蹭了蹭, 她才在书面上看见这一排小诗, 里面还有几个她不认得的字。
“这是什么意思?”奚茴问。
云之墨轻轻眨了一下眼, 再瞥她:“你不知?”
奚茴摇头:“我就见里面全是画才拿回来的, 我识字不多, 只能不叫人骗过去。”
说着, 她用手指向书面上的字:“春花,月色,烛,并双人,香汗湿云,如夜雨声。”
再翻开里面的图,这一页里的男女正好是靠窗的,窗外蕉叶探入一半,男人抵在女人的背后。掀裙抬腿,姿势不太雅观,那二人头倚着头,与此刻云之墨磕在她肩上的下巴一样,显得亲密无间。
“这是什么书?”奚茴逐渐觉得不太对劲来,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她八岁便被关入凌风渡,在凌风渡里度过了十年,便是心性成熟对男女之事却是一窍不通。八岁之前没人教,十八岁之后刚自由了两个月,因前头图画上两人暧昧的姿势眼熟她才将这本书偷回来的。
不懂,却也不是不会看。
那画上的男女衣衫褪尽,或挂手肘上,或堆腰腹间,露出了太多便让人琢磨出不对来了。
云之墨盯着奚茴手指落下的方向,简单上色的朱红肚兜遮一半露一半,画上女人的脸都是模糊的,旁的细节却描绘得仔细。他微微蹙眉,心里亦觉得怪异,以往倒是读过许多书,可在渡厄崖下数万年,被封印折磨得神智都快涣散,何况那些记忆,更别提礼义廉耻,那是对云之墨而言最没用的东西。
他道:“不知是什么书,你从哪儿拿来的?”
“望春楼。”奚茴朝窗外指了个方向道:“前几日望春楼里死了个人,说是被恶鬼挖心而死的,谢灵峙带我们去里面转了一圈。那望春楼外头看上去就已足够气派,里面更是我从未见过的精细,它的堂内有个泡满花瓣的池子供人戏水,繁城人取乐的方式果真不一般。”
云之墨顺着奚茴指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楼层的确挺高,挂着的灯没点亮,虽在百琼楼中不算数一数二的,却也比一般的酒楼茶馆要气派许多。
他道:“既是从那里拿来的,那这本书的作用里头的人必然知道。”
云之墨垂眸朝奚茴看去:“凡是书,必是想教会人什么,哪怕是你以前看的那些图画书也可教小儿启蒙,你若想知这画上二人为何纠缠,过去问问便明白了。”
奚茴哦了一声,话虽如此说,可这本书毕竟是她偷出来的,回头带着书再过去问这不摆明了告诉别人自己是小偷了吗?
奚茴虽不介意被旁人打成坏人身份,可在曦地的这段日子简直是她过去十八年都不曾体会过的轻松惬意,曦地的人亦不会用警惕与厌弃的目光看向她,若非必要,她不想破了自己在这些人眼里的形象,就当个好人,还能占些便宜。
若真想知道却也简单,她只去了望春楼中一个房间,待找到机会再去其他房间偷几本,两相对比总能看出端倪了。
奚茴将书放下,云之墨已经坐在了她对面,二人中间的花凳上放了一盆水养茉莉,瓷盆里一半悬空种了茉莉花,茉莉花的根透过木网探入水里,而那瓷盆中漂着几片茉莉花瓣,手指长的小红鱼在水中自由游动,偶尔用头顶过花瓣戏耍。
一时沉默,奚茴先开口:“你这些天去哪儿了?身体如何?”
她的手摸向腕上挂着的引魂铃,铃铛一直都是微凉的,因没变得如之前那般糟糕,她也就认定云之墨暂且没有危险。但那日他如同被火烧光了五脏六腑般发烫,却还一直喊冷,如同中了什么折磨人的咒术,叫奚茴始终有些担心。
她问话便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云之墨对上奚茴的视线见她不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没什么大碍。”
这几日他也没去哪儿,一直就在奚茴的不远处跟着罢了,至于为何不出现……
云之墨怀揣秘密,不欲为人知,他以为自己意志坚定必能独自在孤山上度过漫长的一百日,到头来才不过七天便忍受不住寻求奚茴缓解痛苦。堂堂焱君,经历了几万年冰封却始终畏惧严寒,还将自己的脆弱展现在一个不过才活了十八年的少女面前,由她温柔庇护安抚了一整夜,到底破了云之墨的自尊,让他面对奚茴总会退怯。
这是他心中纠结之处,所以才多日不曾露面。
可说到底奚茴并不知他发生了什么,也不知他的过去,他的由来,她虽身份神秘却也好懂,在云之墨的面前从没秘密,此刻看过来的眼神里便是明晃晃的担忧,再无其他探究。
她似乎不在意他曾是谁,连好奇也不曾有过。
云之墨到底不能因此躲避奚茴一辈子,一百日尚且漫长,他如今灵魂仍旧被寒冷包围,下一次失控是在何时也不由他控制,总不能每回过来都为取暖,那也太懦弱了。
今日出现,云之墨还以为她会问许多问题,奚茴曾说过他不曾骗过他,故而他在心中设想她会问的问题里,也有许多是敷衍的谎话,如今看来那些谎言是没机会说出口了。
云之墨架在窗台上的手指轻轻搓着,广袖如玄色沉香垂至地面,他看着茉莉花下的几条小鱼,忽而就被奚茴抓住了手。
奚茴的身子朝前倾来,两只小手捧起他的手掌像是试探温度般捏了捏,他们之间没有男女顾忌,就连亲近都显得无比自然。
云之墨眼睫轻颤,深邃的双眸中倒映出奚茴的影子,少女眉头轻轻皱着,小脸凑在茉莉花旁,人比花娇,只要一捏就能掐出水来的柔嫩。
凤眼如狐魅成精,抬眸望过来时似情真意切,水汪汪的。
奚茴擦了擦手心里的汗,轻声道:“你还是很烫。”
就像那夜拥抱的温度。
云之墨手指微微收拢,轻易将奚茴的手掌包裹其中,他呼吸停滞片刻,再吸气时胸腔发闷,心跳也于往常更快了些。
“云之墨。”少女的音色清冷,却因轻柔吐出这三个字,莫名像佛山晨钟于他心口敲响,一字一下。
奚茴唤他的名字,认真地看过去:“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诅咒了?”
所以一个已经死了几万年的鬼魂,才会如同凡人生病一般感受痛苦与寒冷。
冰与火,炽与寒本就不相容,却在他一个人的身上交汇,怎会不难受呢?奚茴记得她在他的身上看见过符文咒印,像是蜿蜒的血虫爬上了他的脖子,如今那脖子细腻白皙,可当时于月色下,赤文发着微光,像是要将他的皮肤撕裂。
云之墨的视线落于露出一截的手腕上,他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被上古咒印浸透,那是刻在司玄灵魂里的东西,故而痛苦也不仅在于身体。
若说是诅咒,也未尝不可如此形容。
咚咚咚——
房门被人从外敲响,云之墨回神时才发现自己一直握着奚茴的手掌,对方也不挣脱,半边身子越过那盆茉莉花,极为依赖地靠近他。
他松开了手,奚茴出声:“谁?”
“师姐,是我,沈秋招。”沈秋招站在门前:“谢师兄他们回来了,师姐一路劳累,出来一并用饭吧。”
这几日为了赶路,他们在途中也没好好休息,今日除了早间出门前喝的一碗粥,奚茴滴水未进,此刻的确饿了,便朝云之墨看去。
“作甚?”云之墨往身后太师椅慵懒靠去,对上奚茴的目光。
方才还款款看来的双眼忽而转为质问与强硬,只听她似命令口气:“你跟我一起去!”
云之墨挑眉,没出声,奚茴自顾自道:“你总是这样!没有谁当鬼使如你这般自由散漫的,咱们结契了,我若唤你,你就该来!可你总是不声不响地就走了,我甚至无法联系你,摇铃铛也不管用!”
云之墨又没真与奚茴结契,不过面对奚茴气鼓鼓的脸他还是轻声笑了一下,随后起身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一把折扇,展开扇风,又散漫道:“好,我陪你去。”
奚茴展颜一笑,而后又皱眉,仍旧气鼓鼓。
云之墨好说话时待人极温柔,似乎奚茴要什么他就能给什么,可她又知道,便是他成了她的鬼使他们结契了,她也不曾真的能掌控他。
于奚茴而言,云之墨自是属于她的,他的一举一动都该在她眼皮子底下进行,可他实力过于强大,奚茴的确没办法将他彻底拴在身边。寻常锁链困不住鬼魂,结契也不能约束他,他来去自如捉摸不住,察觉到这一点,便是奚茴一直鼓着脸不高兴的理由。
云之墨见奚茴还抿着嘴皱着眉,便问:“怎么?陪你去你还不高兴?”
奚茴朝他望去一眼,如不安的孩童般抓住他的袖子问:“你是我的吧?云之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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