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日经年 - 十七、春雷（2）

    二月，风依旧萧瑟而捎来寒意，冯柒拉紧外套，吸了吸鼻子，快步走进医院，直接按电梯上楼。
    潘丽文自从住院后，左医生积极的替她安排了各项检查后，评估状况完毕，便为她接上人工血管，再次展开一段艰辛的疗程。
    学校现在正逢寒假，故冯柒几乎日日跑医院来陪伴治疗中的潘丽文，直到傍晚才回家，改由冯刚或是阿姨来照料。
    他不辞辛劳，只愿能多陪伴她。
    瞧了眼房号，他悄声打开门，正好对上潘丽文的目光。
    「阿母，您没休息？」
    潘丽文勾起温柔浅笑，「昨晚睡的熟，现在精神很好。」
    冯柒轻抚她的背脊，瞧着她倦怠的脸庞，鼻子一酸，「疼不疼？有哪里不舒服吗？」
    潘丽文为了不让儿子担心，伸手摸着冯柒的头顶，摇头道：「一开始有点不舒服，后来就不会了。」
    冯柒不是三岁娃儿，知道潘丽文在说谎，化疗的不适感极重，没有吐的一塌糊涂已算庆幸。
    他轻捏潘丽文长满茧的手指，垂眸不语，眼眶通红一片。
    潘丽文见状，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和我说说学校的事，好吗？」
    冯柒胡乱抹去蓄积的泪水，坐到她身边，啟唇聊着学校大小事。
    先是蒋木豪跟隔壁班的班花告白失败，接着是他成绩优异被校长表扬，以及蒋山豪和林棻媛这对欢喜冤家的趣事。
    最后聊着的，都是关于那位中日混血，全身零瑕疵，才貌兼具的齐澄。
    自从那日在病房里，经过潘丽文的开导，冯柒渐渐学习去接受这件事情，亦慎重的对冯刚道歉，父子俩互相拍肩打气，愿意共同面对此难关。
    后来更是在齐澄的安慰和陪伴下，以及诸位好友的打气声中，冯柒渐渐的能够重拾笑顏。
    他想通了，他要给予潘丽文的，是他的快乐和笑声，而不是他的悲伤和哭泣。
    至少，他希望潘丽文在最后一刻，也能噙着笑意，记住他现下最好看的模样。
    所以他的眼泪，只准在夜深人静时，留给明月星稀。
    潘丽文始终掛着笑意，特别是提到齐澄时，她的笑意更是加深，待冯柒道完，她细声问了句，「你很喜欢阿澄？」
    「当然喜欢，他可是我男……最好的男生朋友。」冯柒个性直，说话也直，差点把“男朋友”这三字脱口而出。
    「柒柒没像大小豪一样，有喜欢的女生吗？」
    冯柒飞快摇头，就怕露馅。
    潘丽文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静默半晌才又道：「如果我们柒柒有喜欢的人，一定要跟阿母说。」
    冯柒愣了下，不敢答应，因他喜欢的人是得承受世俗眼光，难以啟齿的对象。
    见他这反应，潘丽文八卦问，「怎么？真有喜欢的人了？」
    冯柒赶紧摇手，「没、没有，我……」
    还未道完，门外传来几声轻敲，接着是一道清新好听的嗓音，朝里头道：「阿姨好，我是齐澄，请问您在休息吗？」
    冯柒愣了下，有些意外齐澄的出现，他赶忙上前打开门。
    齐澄满是温柔的目光，暖暖的落入冯柒眼底。
    心一阵纠结，眼眶有些酸涩。
    「柒柒，我来了。」他小声唤着。
    冯柒点点头，侧身让他进入。
    「哎呀，是澄君呀，柒柒也在呢，赶快进来。」潘丽文让冯柒将椅子搬过来。
    齐澄闻言这才打开门，手提水果缓步走至她的面前，声音温煦的说，「阿姨不好意思，突然来访，这是家母的一点心意，祝您早日康復。」
    潘丽文连声道谢，命冯柒接手放至一旁。
    她望了眼沙发上放着的礼物，有林棻媛画的打气卡片，还有蒋氏一家子赠送的保健食品和一大篮水果，以及虞小棠自己亲手织的白色毛帽等，让她心里溢满感动。
    潘丽文始终满怀感谢，她能拥有这么多的关心。
    「快坐下，别站着说话。」潘丽文嗓音有些哽咽。
    齐澄頷首，担忧轻问，「阿姨今天的状况还好吗？」
    「谢谢关心，精神状况还不错。」
    齐澄莞尔一哂，「那就好，柒柒可担心了。」
    寒暄了几句，齐澄不愿叨扰病人太久，故站起身子温声说，「阿姨您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去楼下。」冯柒亦起身。
    「柒柒，你和澄君先回家，时间也晚了。」潘丽文给予一抹使他放心地淡笑，「你阿姨和阿爸等等就过来了。」
    「但……」冯柒沉下脸，不愿离开。
    潘丽文打断他的话，语气带了些强硬，「不用担心，我现在好得很。」
    冯柒凝望着她倔将的神色，只好叹口气柔声道：「我知道了，那您好好歇息，有事情一定要联系我。」
    潘丽文轻轻頷首，微显倦态的打了个呵欠，面上仍掛着笑意徐声叮嚀，「好，你就别再瞎操心了，回家路上小心，记得吃饭。」
    「……我明天再来探望您。」冯柒不捨的拥抱她。
    潘丽文拍了拍他的背，「傻孩子，阿母等你。」
    「阿姨保重。」
    「阿母再见。」
    道别潘丽文后，两人一起踏步离开医院。
    才刚迈出，冯柒便被迎来的冷风冻的直打哆嗦。
    齐澄把脖子上的黑色围巾取下，在冯柒的颈子上绕了一圈，确认掩的紧实后这才收回视线。
    他们并肩走着，来到公车站前，冯柒侧头看他，轻声道了句，「澄君谢谢你。」
    齐澄勾了勾他的小指，「你我之间别说谢。」
    冯柒一怔，悄然笑了。
    「一块儿去吃饭吧。」齐澄望着他说。
    「好。」冯柒反手将五指插入他的指缝中，微微收紧，怔忡半晌才道：「……今天，能在我家住下陪我吗？」
    齐澄低低一笑，「当然，我早就准备好了。」
    冯柒抬首，忍不住调侃他，「原来都是预谋的。」
    「对，所以才能拐到你。」
    齐澄一如既往的，把这情话说得顺溜，让冯柒顿时无法再接话。
    他抽了抽鼻子，闷声问一句，「我好想把你介绍给我阿母，告诉他你就是我喜欢的人。」
    「……我也是。」他抬首望向天空，「但我们都是徬徨的鸟儿，在这禁錮的社会风气中，也只能随波逐流。」
    冯柒垂眸，是阿，这是一段不能见光的爱情，所以他没那个勇气对家人坦白这段感情。
    「所以待我们有稳定的经济能力后，就可以存钱买房买车，养你最喜欢的猫狗，就这样认真地变老。」
    齐澄的这段话似一颗大石，荡起心海波澜壮阔，目眥瞬间红透。
    原来这个人早都计画好了，让这段感情不落于曇花一现。
    「我们柒柒怎么哭了？」他其实也有些哽咽，却依然眉弯眼笑的，纤细手指拭去他的泪水。
    「是沙子跑进眼睛，我没哭。」冯柒别开脸，不愿意让齐澄瞧见他的窘样。
    无论是潘丽文的事情也好，他和齐澄的感情也好，这一件件的，让冯柒变得容易眼眶酸涩。
    他何时这么爱哭的，以前分明坚强的很。
    大概人的年纪愈增长，这心愈脆弱。
    他们买了便当回家，填饱肚子，洗好澡后，两人坐在沙发上依偎着彼此，望着前方的电视节目。
    冯柒瞧着望着，眼皮逐渐沉重。
    齐澄见状，便将电视关掉。
    「柒柒，一起回房休息吧。」他轻声于他的耳畔说。
    冯柒頷首，任由齐澄牵着他的手上楼。
    待灯关上，外头月光柔和的映照在他们身上，冯柒抬首时，撞入了齐澄那双如星光璀璨的双瞳里，被他的温柔包裹，让他的心暂时落于安稳。
    「柒柒，我在。」齐澄啄了啄他的唇，「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冯柒窝在他的胸膛前，深吸口气，让鼻间縈绕着属于他的独特气息。
    那是一种，能让他心安的淡淡香气。
    分明稍稍冷静下来了，却又莫名的想哭。
    冯柒眨了眨眼，泪珠随着脸颊滑下，呜咽声，隐隐自喉间流泻而出。
    他收紧力道，将自己贴在齐澄身上，不愿让他瞧见他哭了的模样。
    因为，齐澄会心疼。
    他也不想，瞧见他轻蹙眉头的关切神情。
    他同样的会感心疼。
    齐澄轻柔的捧起冯柒的脸，吻去他的泪水，不断呢喃着，「柒柒别哭，我在……」
    他会一直都在的。
    在未来的每一日，无论伤心快乐，他永远都在。
    他相信着，他亦相信着。
    「我知道。」冯柒声音沙哑的啟唇，「所以让我再哭一会儿……」
    如此，明天他才能再怀着好心态面对潘丽文。
    齐澄懂，什么都懂，就是因为如此，他的心才会揪到发疼。
    倘若可以，他真希望自己能替冯柒承担悲伤。
    「你想哭多久，我都陪着你。」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如此。
    但对冯柒来说，已足够。
    「澄君，你真好。」
    发洩过后的冯柒，吻着他幅度好看的下頷，落下一句呢喃。
    「只对你。」齐澄蹭了蹭他的脸颊，静默了会儿才又道：「……无论未来如何，我都在。」
    冯柒听懂他话中之意，笑的苦涩，「好，你答应我了。」
    「不食言。」齐澄低沉的嗓音，将这三个字道的真切。
    冯柒没再啟唇，他带着淡然笑意，找了个舒适的位置，闭上眼，没多久就沉沉入睡。
    齐澄凝望的他的睡顏，心疼着已身心俱疲的冯柒，担心他能否承受这打击，未来面对生离死别时，能否面对失去亲人的悲慟。
    纵使明白月有盈缺，潮有涨落，浮浮沉沉方为太平，但……
    他们都太年轻了，还没准备好接受人生常态。
    倘若对换立场和角色，他也无法坦然面对。
    齐澄眼神暗了暗，抱紧怀中的人儿，只愿他最终，能渐渐的走出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