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进公司多久了,还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会议室里一片凝滞的僵硬气氛,所有同事大气都不敢吭一声,低垂着头不与他对上视线。林晏丞一边操作着连接投影机的电脑,一边修改着匯报资料,鼻头都冒出汗水,而坐在主位上的温育维仍对着他冷言冷语,「有不懂的地方为什么不主动问?你这样是浪费大家时间,所有人都要等你。你还以为自己是学生吗?等着别人教,告诉你哪里做不好?」
越是心急,事情往往越不顺利,林晏丞操作到一半时电脑还卡住了,在台前每一分鐘都感觉度日如年,后来还是年长同事打圆场,让林晏丞报告的顺序换到后面,让他有时间重做错误的部分。
气氛糟糕的会议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所有人都相当疲倦,最后林晏丞顺利报告时,也明显感到大家都心不在焉,草草结束了他的部分。
这是林晏丞这週第三次被上司责骂。
彷彿要表露公私分明的立场,打从星期一进公司开始,温育维态度便十分严厉,对林晏丞没有半点好脸色,公事上任何一点小紕漏都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
好几个同事遭逢池鱼之殃,这几天被电得莫名其妙,大家还在没有主管的群组里面找战犯,讨论是谁上週聚餐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唤醒了上司心中的恶鬼。
看到那些群组对话时,林晏丞原本心虚了一下,结果就如同温育维所说的,那晚聚会大家都赶着回家,无人注意到他是被上司带着离开的。
同事们鱼贯走出会议室,最资浅的林晏丞留到最后收拾器材,他的眼角馀光看到温育维还没有走,但也没有太过在意。
这个人已经清楚地表露态度,在公司里只会公事公办。
儘管林晏丞仍有许多疑惑,但他也不希望影响到工作,尤其他还没有温育维那样的馀裕,能随心所欲调整关係距离,还是新人的他必须很努力全神贯注,才勉强跟得上大家的步调。
「你等一下。」
然而,正当林晏丞想端起自己的笔记型电脑回座位时,上司突然出声喊他。
「……」回头对上眼时,温育维用眼神示意他把会议室的门关上,林晏丞这才从开完会的疲倦与被斥骂的颓靡中清醒过来,顿时面露不安。
他站在原地僵持了几秒鐘,思索片刻,意识到自己如果还想在这间公司上班,不能在上司下了某个指令以后,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夺门而出,只好迈着僵硬的步伐,走到门边,将会议室的门关上。
办公区的嘈杂声再度被隔绝在外,只有他和上司共处一室。
等林晏丞不情不愿地走回桌边,在与温育维相隔三个空位的办公椅坐下,对方才开口说话。
「你有没有去看医生?」儘管口气仍是那般不苟言笑的冷淡,但比起方才彷彿带着火气的低沉嗓音,现在的语气堪称亲和。
林晏丞眨了眨眼,面对突如其来的关心有点无法适应,愣了一下,才缓缓摇了摇头。
温育维蹙起眉头,「为什么不去?」
「……最近,睡得比较好了。」林晏丞迟疑地说道。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寂静。温育维那双漆黑的眼眸深深凝视着林晏丞,彷彿想要看穿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林晏丞微微缩起身子,肩膀僵硬地拱起,无法克制地低垂下头,回避视线。
他并没有说谎。
离开温育维的公寓那一天,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做个更可怕的噩梦,当晚反而顺利入睡了,一直以来纠缠着他的梦魘、老家的景色,都没有再出现在他的梦中。
「──那你这几天怎么回事?」温育维端详了他半晌,像是姑且相信他的话,语气放缓了一些。
话语中真心的疑问,戳到了林晏丞的痛处。
这几天林晏丞屡屡被斥骂,并不是温育维公报私仇,而是他确实不在状态里,犯了好几个粗心的错误。
然而,罪魁祸首仍是眼前这个人。
林晏丞有苦难言,难掩哀怨地抬眼望向上司。
彼此视线接触的瞬间,原本微微蹙着眉头的温育维,像是没想到他会自暴自弃地不发一语,表情愣怔了下,才低声问道,「看什么?」
「……那天你开车载我回家。」林晏丞没头没尾地开口,「我没有告诉你我家的地址。」
温育维扬起眉,双手环胸,身体往后靠在办公椅上,「那又如何?你的员工资料卡上有地址。」
林晏丞来这里面试时,除了基本能力测验、逻辑测试,也填写了公司制式的履歷表,从复试开始的面试官,都是拿着他填的资料卡一对一面试的,身为直属上司的温育维经手过那份资料。
「如果在计程车上时,你记得我家在哪,为什么还要带我回你家?」林晏丞追问道。
「我只记得大概位置,而且那时深夜了,我不想冒着送到路口你还不省人事的风险。」温育维说道,「而且我也想快回到我家休息。」
林晏丞仍有些狐疑,努力不移开视线,注视着泰然自若回答问题的上司,试图找出不合理之处。
「你知道有些醉鬼喝太多,没人看顾,结果在睡梦中被呕吐物噎死吗?」温育维说道,「既然带着你走,我要确认你安全。」
「……」林晏丞听了脸色有点发白,如果上司的出发点是为了照顾他,也不好太咄咄逼人。
彷彿看出他一瞬间的动摇,温育维笑了,反过来问他,「你希望听到我说什么?」
林晏丞意识到,上司对他的态度确实不太一样了,似乎是从他在温育维的公寓醒来后,这个人开始会对他笑。
温育维长得好看,笑起来更是迷人,换做其他人看到平时不苟言笑的这个人露出笑容,大概会感到受宠若惊,被迷得神魂颠倒吧,但林晏丞总觉得那像肉食动物玩弄食物的表情。
「……」林晏丞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即使想孤注一掷撕破脸对质,他没有任何证据。
突然指认共识了几个月的上司曾在十多年前性侵过自己,就连林晏丞自己都觉得听起来像是适应不良的恶质社会新鲜人蓄意报復。
会议室里陷入寂静,温育维发挥超常的耐心,好整以暇等了一会,眼看林晏丞仍没回答问题,才看了看錶,站起身来准备走人。
皮鞋踏在地上的声音响起,个头很高的男人三两步就越过林晏丞身后,林晏丞猛然站起身来,伸手抓住温育维的西装外套。
「我们小时候见过吗?」林晏丞衝口问道。
温育维看着他,又低头扫了一眼他抓着衣襬的手。这天下午温育维还要出席一场对外的重要会议,才会穿得比较正式,可是林晏丞太过紧张,即使被这个人面无表情地盯着看,都忘了要松手。
「现在才问这种问题,不会太晚了?」温育维没发脾气,只是反问。
「你没说过我们是同乡。」林晏丞犹豫地说,「我不太记得……」
可是,幼时的他应该不会跟陌生人去那么远的地方。
「那地方这么小,也许我们见过。」温育维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林晏丞吓得一颤,然而,男人只是将快被抓皱的衣料从他的手里抽出,「如果你不记得,大概不是什么重要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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