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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源力之光包围的海韵,感觉得到自己正在悠远的黑暗里不住地下沉。
摸不着边际的坠落感,对他而言其实也并不陌生。在那个曾经被黑棘木枝所污染的拉丝琪小屋也经验过的坠落,让海韵能够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
果不其然,等他感受到四周的光线逐渐明亮起来,睁眼一看,已身处于全然不同的场所。
「衝锋!全员衝锋前进!」
衝杀的吶喊声在四周无数次回盪,身穿结实重装甲的骑士们跨在跃龙身上向敌阵拼杀而去,地面因士兵充满战意的脚步而震动着。人数眾多,却看来已十分疲惫的军容在海韵面前展现着勇气的馀暉,他们残破的身躯一次次穿过海韵,恍若无物般执行着他们捨身的攻势。
从人们全然和自己无法相互碰触这一点看来,海韵知道自己又一次身处于不受邀请的时空当中。
全身满佈光纹的奇族战士面对人类的攻击较有馀裕,但儘管如此,奇族一方的兵员稀少,面对敌方捨命的攻势,他们也正节节败退着。
仔细一看,阵中有奇族战士的一方将士,身上所穿暗色皮甲正是属于希莲王国的甲衣款式。而对面衝杀而来的重装骑士,则使用样式看来分外古旧的犹克多王国战装。
「不要害怕,随我来吧!」
一道英气焕发且清朗无瑕的女声穿越战阵,每当她发出喝斥,那个方向就会犹如天降雷霆般闪现圣韵。那一道道光芒在晦暗的战场上一再昭示着强大,海韵也像周遭的犹克多王国士兵一般,受到那股力量与声音的吸引。
身形巨大的石精、身法飘忽的叶精、面容刚毅的木精与全身被魔气围绕的花精,状似十分吃力地在与一位身形纤细的骑士缠斗着。只见无论他们从哪个方向进攻、使用的是巧力还是蛮劲,在风暴中心的年轻骑士却总能以优雅华丽的剑技将力量巧妙卸开。剑光在轻灵的身段引领之下编织着银色光幕,紧接着又是一阵圣韵爆发,斩开无数奇族人身躯的骑士,在尘沙之间显现出真容。
海韵绝对不会错认,那人就是在森琴以多重结界保护的小木屋里,也曾经见过的故人——拉丝琪.犹克多。
「希莲王国的奇族朋友,莫再上前!」拉丝琪正气凛然,横剑当胸,疼惜地喊道:「我熟知奇族,能洞悉各位的源力流向,从而利用剑技将圣韵打入各位体内。对各位而言,我就是死亡!请不要再上前送死,请不要再无谓地虚耗生命!」
「吾令汝等上前。」
阴冷且深沉的号令如恶梦中的囈语,以令人胆寒的语调,鑽入海韵的耳中,而那同样属于一位曾于幻境当中见过的故人。
一身黝黑的肤色,鲜红色的光纹与高瘦如枯木般的体态,毫无疑问是威压感十足的黑棘木精——「奇族之王」魔韵。
「上前。抑或,成为吾之血肉。是自己选择死所,或成为吾悠久生命之一部?抉择吧。」
魔韵的身边站着一群同样有着黝黑肤色的战士,那正是林卡登之民——化身为半奇族,奉魔韵为主人的战士们。他们不发一语,望着因魔韵的诅咒而不得不持续衝锋向前的奇族战士,面上有着与这些死士全然相同的苦楚。
「魔韵——!」
眼见无法阻止这些面泛泪痕的奇族人一再送死,拉丝琪的绝望与痛惜令她不禁咬紧了牙,几乎将自己的下顎给咬碎。
横竖都是死亡,这些奇族人无不阴着面孔向拉丝琪发起徒劳的进攻,每当她沉身、翻滚、突刺、斜斩,都能有一抹属于奇族人的生命之火消逝在剑尖。
「不愧是拉丝琪,与森琴练这许久的剑技,果真能屡立战功。」魔韵的语气里有着讚扬与天真,无视拉丝琪的喊话,利用他黑棘木的权能逼迫着无数的奇族人上前领死。
「魔韵,不要这样,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拉丝琪挥泪斩杀一个又一个的奇族战士,大声斥问着。
「畏惧吾魔韵之奇族,从前皆避吾唯恐不及。如今仅仅是吾主动展现权能,便有无数奇族纳入麾下,岂不乐哉?有能者,应肩负大任,吾魔韵,今为有所为之人。」
「你不该是这样的人,魔韵!你快想起来,我们在金杨格大森林时,与森琴三人,不是一起共进早餐、倾听清晨鸟语,狩猎耕织、和乐融融的吗?为什么你要——」
「因为你不是我的。」忽然改变用词及语调的魔韵,像是拉丝琪一样,使用平易近人的话语述说着:「因为,你爱的是森琴,不是我魔韵。」
感受到周遭属于魔韵的黑棘木魔素减弱了浓度,抓准时机窜逃而去的奇族人,一面躲避犹克多将士们的追杀,一面竭尽毕生所能似的快速远离魔韵。
「你……你说什么?」
拉丝琪本应昂然的站姿,于是变得充满疑惧。擅使的短剑上,那属于圣韵的光华同时黯淡下来,露出满是战损伤痕的残破模样。
「听森琴说过,你一直困在受皇室迫害、驱逐的家族命运之中。你的家人直到身死之前,一直企求着回归皇家的契机,为此你需要无与伦比的赫赫战功。」
魔韵说得有条有理,拉丝琪的面色却越来越难看。她那双本来灿亮如春日茵草般葱鬱的绿色瞳孔,此时却如深秋老树,焦黄而枯槁。
「……我听闻长年与犹克多贸易往来,互通有无的希莲王国竟然集结在金杨格大森林外,对犹克多发起侵略战时,便觉得事有蹊蹺。想不到真正的原因,竟然是魔韵你一手造成?」
「正是如此。」魔韵那看似毫无波澜的面孔上,微微扬起了一丝得意,「不知为何你爱森琴,却不爱我。森琴他说过,因为他爱你,所以当你为荣耀、信念、家族而啟程时,他将毫无悬念地给予你成全。」
「魔韵,你不要再说了……」拉丝琪嘶哑着嗓子说。
「我又听说,为所爱之人,能够全心臣服于对方,哪怕是所做所为有些任性,在爱情之前,也不会有所窒碍。想来,那就是那是爱情的样貌,我却不知道。凭什么森琴能,我却不能?」
「魔韵,求求你……」
「但我已经成功了,我蛊惑希莲王室,以魔道改写记忆,以权能操控曾经排斥我的诸多奇族,令他们成为希莲王国殷实的战力,能对犹克多產生威胁,并为你铺设通往荣耀之路。是我魔韵,能解决你心中遗憾,能为你带来无与伦比的荣耀,能让你的家族重返犹克多王国皇室之谱!所以,我是爱你的!」
魔韵越说越兴奋,他张开双臂大声疾呼着:「即便在此时此刻,我也正以魔道窜改着犹克多王国之人的认知:犹克多救国圣女拉丝琪.犹克多的赫赫军功,将永志于犹克多的歷史当中!所以,爱我吧,拉丝琪!我才是成全你之人!」
魔韵激动的豪语,听在海韵与拉丝琪的耳中,荒谬得简直不敢置信。因为黑棘木天生吸纳生灵之力的权能,魔韵一直蒙受眾生的歧视,别说是人类与奇族,就连小动物都会本能地避开他。只在金杨格大森林的浓郁圣韵包围之中,才能压抑此等天性的魔韵,莫说是爱情,他连一个真正的朋友都没有。
对于爱情的懵懂,使得他将「奇族之王」这实为蔑称的名号发挥至极限。他威压奇族、誆骗邻国,从而以王的姿态,在无数生灵的死伤之中寻求爱情的真貌。
看着这一切,海韵的胸膛里所感受到的撕裂感,会不会就是拉丝琪心碎时同样的那股疼痛?
「原来如此,所有的事情我都明白了。」拉丝琪木然地举起了剑,她无力的语调,几乎与伤痕累累的皇家短剑一样残败,「魔韵,你爱我,是吗?」
「是的!我爱你啊,拉丝琪!不是森琴,而是我比较爱你啊!」魔韵高兴极了,他大喊着手舞足蹈起来。
「那么在最后,我教你一件事。」拉丝琪悲伤地流着泪,剑指魔韵,「爱情有很多样貌,每一个人的爱情都有他们认同的、独一无二的模样。而在我与森琴的心目中,有一件关于爱情的想法是相同的。」
「愿闻其详,我也想知道!」听见拉丝琪想要分享自己的爱,魔韵开心得就像个小孩子。
「爱情是不伤害,同时也不畏惧牺牲。」
语音落尽,拉丝琪反手一握,将皇家短剑深深地刺进自己的胸膛。
莫说是魔韵,连在一旁飘浮着的海韵,也一同傻站当场。
「不!不啊啊!」
回过神来,魔韵已经箭步上前,将颓然倒下的拉丝琪接在怀里。
「为什么?为什么啊!我做错了什么?究竟是哪里错了?为什么拉丝琪必须要死啊!」
像是忽然发现海韵的存在一般,魔韵带着异常惊骇的紫色血泪,向海韵伸手道:「你不是医者吗?救救她,救救她啊——!」
也无暇分辨这种异象究竟如何,海韵上前一看,只见短剑结实穿透心脏,而拉丝琪平静的面孔上早已失去生气,一切终归已经迟了。他无奈地摇头,任由魔韵撕心裂肺地嘶吼、哭泣。
「我不要……我要她活,我不要她死!对了,把我全部奉献给拉丝琪吧,如果这样子的话,是不是拉丝琪也算是活?」
只见魔韵理智全失地大声怒吼着,他的身体化为无数细枝,鑽进拉丝琪已然毫无气息的躯体。几经编织、转化,一位皮肤白如银月,发色墨黑的少女在狂乱的魔素当中降临于战场中央。
「妾身为拉丝琪.希莲,为爱情、为永恆之荣耀,我将永远为王。」
「魔韵——快住手!」海韵豁尽全力大喊着扑向那仅存拉丝琪外型的新王,「那不是爱情,你根本就不懂!」
但他飞扑过去之际,战场的景致随即像是融化一般褪去。
无所依託的海韵,再一次落入无垠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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