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动乱,人心思变。
这头国民政府对共党严密防范。行事狠辣,人人自危。三天两头就有人被带去“问话”。让人谈虎色变,真到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地步。
一九四九年四月,闽城戒严司令部成立,陆军第一二一师师长沉向奎任司令,宣布闽城戒严。
“孙处长”
“小季,你在这做什么。”
名唤小季的小男孩是顾雷昭身边的亲信。“顾参谋交代,闽城戒严了,要你协理一同取缔学生运动。”
孙瓴面色沉重,也多说什么。
这头,镜清去见了吴姓大汉。要说他怎能找到此人,若说是缘分,还不如说是心诚。一大早就回了坊巷,在林家周围徘徊,果不其然的逮着了一个蹲在路边卖梨的身影。
“吴大叔。”
“镜清啊,回家走一遭?”
“可不是吗,给我称几个。”
“诶,好嘞”
汉子麻利的动作完,镜清接过纸包,却不曾离开。吴大叔一脸憨厚。
“吴大叔,你侄子怎么样了。”
“哦,好着呢,老实在家呆着。”
这话镜清确是不信的,他这次前来,就是探探吴汝良的口风,这人既然出面营救学生运动的领袖,说不准会是个共党。现在城里头对共党镇压的越严,不正说明国民党的天下越发的飘摇吗?无论如何,都得为自己留下条后路才是好的。
“哦,那就好。秘密警察讯问时下的都是狠手,可让这位大哥好生保重。”
吴姓汉子左右看了几眼“小孩子家,可不能乱说话,这俗话说‘民不与官争’,也是我大侄子自己想不开,凑合个什么劲啊?”
“我这人家里穷,念书少,大道理不懂得,但是听孙处长说过,这人行的是替天行道之事。哪有什么错。”
吴汝良干笑两声,心中的算盘却在飞快的剥算着。镜清来这到底是什么目的呢?就为了传达这一番话?若他所说属实,孙瓴此人是可以争取的!
“孙大哥,现下好多人都外逃了,你也会走吗?”
“……现在不会”
“那以后呢?”
“你想我走吗?”
“我说不准。”
“那就别说了。净瞎想”
“要是国民政府倒台了,你怎么办?”
孙瓴翻了个身,仰面朝天。没有回答。
“孙大哥,俗话说的好‘今日留一线,来日好相见。’”
孙瓴看了镜清一眼,始终没有作答。
这天夜里,两人同枕而眠,却头一遭同床异梦。
孙瓴后来陆陆续续救出过几个革命党,这江山易主已是显而易见之事。再苦苦挣扎也是毫无意义。
国民政府南撤离,车站的站台上人山人海,火车车厢顶上也挤满了南京逃来避难的人。稀稀拉拉的军队,匆匆过市。蒋介石由台北松山机场飞抵义序机场,召开军事会议,布置闽城城防,下令“死守”这座千年古城。“台湾为头颅,福建是手足。”这块地是万万丢不得。
然守军早已无斗志可言,上头的官吏都争先恐后的前往台湾,留他们下来守城,不是存心要他们送死吗?
“瓴儿,你跟娘走吧。这‘共匪’要是进程了,哪有你的活路啊?”说着孙夫人拿袖帕抹了把泪。
“娘,看你说的。也不见哪个新皇得了天下,把前朝官员全都赶尽杀绝的,你别瞎操心了。”离别在即,孙瓴耐着性子温和的安慰着孙夫人。
“你这个孩子,就是倔,我就是不放心啊。”
“别担心,你们先走,我随后就跟过去。”
“这可是你说的,你别骗我。”
孙瓴笑了笑。
来日再见,正是送行时,孙瓴站在码头边上,孙夫人拽着他的手死活不放。边上是张秀云一家子和新姑爷郭世恒,虞家也是这批一同赴台的人。
“瓴儿,娘挂心你,你还是和我们一同走吧。”
“娘,你别操心,这不蒋公下令守城吗?等交代了手头的事,我就过去。”孙瓴连哄带骗,孙夫人就是不肯撒手。
“这可是你说的。你答应了娘可不许反悔。”
孙老爷看自家太太如此没有大户人家的形象,反倒像个小女儿般耍赖,头次没有出言苛责,毕竟是骨肉分离在即,他也非铁石心肠,拍了拍太太的肩头,劝孙瓴好生保重。
虞燕芊走进前来“孙大哥,你珍重,来日可定要来寻我们。”
“好。”
汽笛催了好几次,一伙儿人才依依不舍的上船。千里送君,终须一别。孙夫人这才松了儿子的手,嚎啕大哭的跑开了。虞燕芊赶忙上前扶着。一行人就这样离开了。
船缓缓地驶离码头,直到孙瓴的挺拔身姿在甲板上已经看不真切。孙老爷才流下泪来。孙夫人伏在虞姑娘的肩上抽泣。“燕芊,你是多好的姑娘啊,要是能给我们孙家当媳妇……我的瓴儿啊……”
哪怕弥漫着感伤,虞燕芊还是红了脸,孙瓴那样的男人,确实是她的向往。只是到最后,他却不属于她。她最终还是做成了孙家的媳妇。嫁的是小儿子。也算是青梅竹马,美满如意。天公素爱捉弄人,世间事,哪有事事让人得偿所愿?
不消几天,想过海都难,船票是一票难求。孙瓴周围的人是能走就都走,不能走的也想办法走。码头日日都有送别的戏码上演。
这日孙瓴在码头为前上司送行。看一众官员挤在人堆里,哪里还有半点富贵相?众生平等,这才体现了出来。管你是贩夫走卒,还是官僚权贵,都疲于奔命。手里拎着一只行李箱,里头装的必然是毕生搜刮所得,这带的走的金银珠玉,带不走的房子地契。最后加加减减,挑挑拣拣,斟酌来来去去。一生都浓缩在了一只箱里。
正要打道回府,看两人撕扯在一块。这乱世什么遇不着?人杀人,人抢人,人打人,都是寻常事。自己不是玉皇大帝,管不着这边边角角。
却听有人高呼“孙处长,救我。”
孙瓴看过去,正是那撕扯中的一人。不是王夏莹王老板是谁?让身边的助理把纠缠他的人拉开。那人倒是个识相知深浅的主,看到这边有人帮忙,逃的比兔子还快。一眨眼就到了几步开外。
“王老板,你没事吧。”
“没事,多谢孙处长相助。”
“这是哪来的登徒子。”回头一看,那个阴笑的男人不正是在伪政府里极为吃香的黄振英黄大爷吗?
黄振英也不知结交了哪个人物,当初日寇溃败时,他本被定了个死刑,后来竟被改成无期。这天下大乱的时候,居然给他浑水摸鱼的潜逃了。临了还不忘找王夏莹的麻烦,这个人勾结日本人,罪大恶极,孙瓴正想要上前擒住他,这人头攒动,还真叫他寸步难移。这人明明离自个儿不远,偏偏这三两步就是抓不着,让他生生的从自己眼前溜了。
“孙瓴,你定会不得好死,你等着吧。”黄振英得了便宜还卖乖,不忘高声诅咒。王夏莹听到这话心中莫名生寒。
孙瓴逮不着黄振英,也就算了,就算逮着了又能怎样?现在还有人会去管这一茬吗?转头问王夏莹“王老板,你怎么在这?”
“这不,本来是要登船的,谁知被那混账纠缠,还撕了我的船票,也不知这票现在有多难弄。”说着将手中碎成两瓣的纸随手丢在了地上。
“那王老板有什么打算?”
“这走也走不了,只能另想办法,现下先回去好了,这人多的,跟下饺子似的。”
孙瓴笑出了声。细细想来,他与王夏莹,倒真是有些缘分。“那我送王老板一程。”
“却之不恭啦。”
国民党军队溃败退出城区。鼓楼、大根警察分局接受中共策反,将人员名单、政治态度、枪枝器材等项列册移交中共组织。
这已经是最后关头,上头为孙瓴送来了一张船票,孙瓴看了看身边睡午觉的镜清,和趴在他肚子上睡的一只新养的花猫。笑了笑,把船票装入信封中,唤了下人,让送到王老板那儿去。自己既然不要,那就给想要也要不得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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