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荆白提醒了他,范府的整个路线应该都是那个东西的记忆之后,柏易的大脑就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运转:他试着辨别那些当时没有留心的、模糊的念头,哪些是自己的,哪些又是他人留下的记忆。
这一点对任何一个还在被附体状态的人来说,都是无法做到的,哪怕是荆白也不能。
想要分辨脑海中闪过的每一个念头到底是不是自己产生的,等于他们需要质疑自己的每一个反应,这会干扰正常的思考逻辑。
甚至对已经暂时驱逐了“烂棉絮”的柏易来说,这也是一件难事。
毕竟就算是头脑最简单的人,只要拥有正常的思考能力,脑中都会产生无数的想法,何况柏易向来是个心思很多的人。
好在现在只隔了一天,柏易很快将重点放在他和人对话时无意中激发的联想片段,比如管家让他去送饭时两人简单的对话,他忽然翻阅出当时心念中一闪而过的片段。
还是以街道和商铺做比喻。一条熟悉的街道上有好几家肉铺,只是每家卖的种类不一样。一家卖猪肉,一家卖羊肉,一家卖牛肉。
管家的举动就等于是让他去买肉,纵然柏易知道他要买的是猪肉,但有那么一瞬间,他脑中会闪过所有肉铺的影子。
对柏易来说,当时他的重点放在管家交代的任务上,根本没在意脑海中的这个再寻常不过的闪念,再回头想捕捉,竟有种大海捞针的感觉。
但柏易还是捞起来了。
范府有三个厨房!
东院一个,西院一个,内院还有一个。
昨天没人提起这一点,甚至荆白也没说过,柏易对这点已经有所感觉,所谓的“记忆”和“印象”,包括于东和卫宁这些知道自己的工作是什么,又能感觉到什么时候应该停止的人,其实都是被动激活的。
这点在卫宁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昨天碰头他虽然没去,荆白给他转述时却将信息整理得非常清晰。
柏易昨天是先去给管家拿他的餐食饭,所以他去了厨房两次。就已经见过了卫宁,她当时蹲在炉灶前,脸上好几处都沾上了灰,形容有些狼狈。
除了送饭,柏易还被管家交代了查看诸人工作状况的任务。柏易便也问了她,卫宁当时显得非常忧愁,因为她的任务就是烧火丫头。
据她描述,她醒来的时候,火已经烧得很旺了,她要做的只是确保这火一直燃着。
比起要用冷水洗衣服的小舒和劈柴劈得挥汗如雨的于东,她的任务是毫无疑问的轻省活儿,但对当时的卫宁来说,这也存在着非常棘手的问题。
她有种非常清晰的感觉,这个炉灶里的火绝不能熄。
但是火可以不眠不休,她不行啊!
柏易现在还能想起她脸上纠结的表情:“这个副本里除了我们和管家,我连个能喘气儿的都没见着,谁来跟我换班?难不成我要不眠不休地蹲在这儿,就为了看着这炉火吗?”
这确实是个麻烦,她提出这个问题,当时的柏易也无法回答,只能说:“你说的事情,我会告诉管家。”
他去给管家送饭时确实也说了这事。
管家当时正在喝汤,听了他的汇报,缓缓抬起了松弛的眼皮。
柏易感觉到了一股存在感极其强烈的、审视的视线。
柏易面带恭谨,根本不抬眼看他,微微屈着身子,眼观鼻鼻观心地任由他审视。
但从脖子后面泛起的那股冷意来看,管家显然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移开视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柏易听见“咕咚”一声,是管家喉头滚动的声音。
他似乎是把汤咽了下去,用一种冷漠的口气,慢条斯理地道:“你既然跟在我身边,我就提醒你一句。我们做下人的,向来都是上面人怎么吩咐,我们就怎么做。如果你做不到,有的是别人愿意做。”
他说着放下汤碗,将它搁到古朴的红木桌上。
柏易应了声“是”,低垂的目光甚至没有对上管家的眼睛,落在光洁的桌面上。
那五指非常瘦,轻轻敲打着空空的瓷碗边檐,像是嶙峋的骨节披上了一层皱皮。
“听明白了吗?”他问。
柏易心中冷笑,面上还要恭恭敬敬地说:“听明白了。”
回去厨房拿其他人的餐食时,柏易把管家的回答转达给了卫宁。
不仅没得到回答,还吃了个不轻不重的警告。
卫宁知道好歹,强撑着道了谢,请求他不要将这事告诉别人。柏易答应了她,告知她自己的任务是给其他人送饭,借此约了她天黑之前在八角凉亭碰头。
如果到时候卫宁没有来,那就说明她确实无法离开厨房。这本身就是一个信息,就当她对柏易的报偿。
柏易记得很清楚,直到他离开厨房时,卫宁的脸色都是煞白的,显然并不知道自己后续如何着落。
但据荆白所说,几人在凉亭碰头时,卫宁表现已是一切如常。
最关键的是,她说“等到了那个时间,她忽然觉得自己可以离开了”,劈柴的于东等人也是如此,唯一的例外,是荆白和洗衣服的小舒。
这种感觉看似玄妙,其实非常简单。
必须等到那个时候真正来临,卫宁才知道自己可以离开;必须要走在路上,才知道应该去往哪个方向。所以柏易在记起那个闪念之前,并不知道范府有三个厨房,因为他必须有那个触发记忆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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