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始终觉得气氛有些古怪,目光下意识地往白恒一处瞥了一眼。
比他略高一些的青年,现在的气压明显低于平时。他是纸人,白天再英俊的五官,午夜纸化之后,虽然骨骼仍在,但到底会显露出几分非人之感。何况现在……
荆白感觉到白恒一身上似乎涌起了某种不自觉的杀意。他的视线微微下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神像的手臂,是那种极度专注的注视,因为他甚至没有留意到荆白在看他。
那种感觉和他平日的气质不符,荆白感觉他眼中的那种冷,更像是某种居高临下的审判。
和台上那尊塑像不同,他无须摆出端坐的姿态,只这样平静地注视,就远比它更加超然,近乎太上无情之感。
神像在审判陈三娘,白恒一在审判它。
在白恒一不带情绪的注视中,神像的手再次缓缓移向右边。荆白余光注意到它这次的移动格外缓慢,似是要停下的样子,方把注意力重新转回它身上。
果然,一眨眼的功夫,那只手忽地重重往下一沉,不再动了。
它指着的右边,跪的正是被罗意的红线紧紧束缚着的、半透明的陈三娘。
一直沉默不言的陈三娘猛地抬起头来,发出一声悲泣,委顿在地。
在场所有的纸人大汉们,神情都从紧张立刻变作了虔诚。他们再度整齐划一地叩拜下去,五个脑袋用力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为首的掷叉大汉并不起身,保持着跪伏的姿势,带头喊道:“多谢神明显灵,为我等指出真凶!”
后面的四个纸人大汉也喊道:“多谢神明显灵,为我等指出真凶!”
齐刷刷的喊声带动了台下观众的热情,很快就有人随着他们叫道:“神明显灵了!神明显灵了!”
有人带头,就有跟风者众。台下很快掀起了一片欢呼雀跃,庆祝神明显灵的热潮。在这片喧闹中,掷叉的大汉带着后面的几个纸人再次完成了对神像的三拜九叩,拿着钢叉站起身来。
几个纸人大汉将陈三娘围在中间,她跌坐其中,哀哭不绝,显得无比弱小可怜。
几个大汉对她这副模样置若罔闻,空着手的几个大汉甚至有人对她露出痛恨之色。少顷,掷叉大汉双手握住方才白恒一还回去的钢叉,往地上重重顿了一下。
钢叉落地,发出清脆的铮鸣。
底下原本是一副人声鼎沸的景象,纸人们热火朝天,兴奋地喊着叫着。钢叉顿地的声音和这沸反盈天的动静比起来本该微不足道,荆白甚至觉得,台下根本不可能听见。
神奇的是,那铮然的金属声一出,所有的纸人都瞬间安静了下来。甚至有嗓门大的纸人喊到一半,话语也戛然而止。
世界重归寂静,连陈三娘的哭声也停止了。
五个大汉把陈三娘围在中间,只空出来神像所在的位置,以免不敬。这个站位把荆白挡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见她的动态。这时听她不出声了,他就不动声色地挪了几步,换了个角度,从空隙中观察她的状态。
古装打扮的女子面朝神像跪着,原本低垂着的脸慢慢抬了起来,痴痴地凝视着神像。
钢叉大汉站在她的正后方,此时开口沉声道:“陈三娘,这次神明已亲自指认了你,你还要执迷不悟吗?”
陈三娘脸上犹带泪痕,但她已经不再哭了。她的双眼只凝望着神像,秀美的面容上露出一个近乎幸福的微笑。
她含着笑,轻声说:“神不是指了我,而是救了我。”
荆白听得一怔。她之前拒不认罪时,和大汉可没少打嘴仗,看得出是泼辣强势的性格,否则也活不到今日。现在这模样,简直可以说得上是态度大变。
掷叉大汉却似听得顺耳,脸上露出几分笑意,点了点头,道:“说得出这话,可见你现在的心是虔了。”
他顿了顿,也放缓了声音,道:“诚心悔过,其罪可赦。”
荆白神色微变。怎么同样的罪,在季彤身上差点叉死她,换了鬼魂陈三娘,就变成了可赦?
他哪怕不看戏,也觉得这不是一出戏的正常走向。
但下一刻,那熟悉的、清亮柔和的女声道:“吾聆神诲,得入天国。”
这几乎是荆白听到陈三娘唱戏时最欢快的语气,仿佛她正真心地为什么事高兴。
这短短八个字仿佛带有魔力,感情极充沛,语声轻飘飘的、如梦似幻,听得人心弦也跟着颤动,仿佛要跟着她在欢悦中漂浮起来。
以荆白心志之坚,也感觉神智好像跟着恍惚了一下。但就在顷刻间,凛冽的利器破空之声响起,瞬间打破了那种刻意营造的宁静欢喜的氛围,让他猛地惊醒过来。
荆白睁大眼睛,正好看见大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手中的钢叉倒转。方才的破空声,应该就是他挥动钢叉的声音。
钢叉寒光闪闪的尖头向下,毫无犹豫,一叉直入女子的天灵!
第347章 阴缘线
陈三娘身上迸出一道耀眼的白光!
这光极其明亮,在昏暗的环境中尤为刺眼。荆白不得不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那原本跪在地上的粉衣女子已经消散无形。
罗意因担心陈三娘上台之后再生变故,一直紧紧抓着红线。看见大汉钢叉下落,他唯恐自己的红线遭了殃,不错眼地盯着他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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