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昕的声音立刻就卡住了,借着电视机的荧光,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脚踝上。
如果没有这道疤,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
爸爸不会死,妈妈也不会生病,哥哥也不会……从此之后,那么拼命地读书。
“哥哥只是担心我会出事而已。”
过了很久,陶昕才低声说道:“哥哥已经很累了,我不想让哥哥担心我,所以,也很少联系哥哥……他这两天没给我发消息一定是因为手术排满了,你没看过他最累的时候,下了手术台在电梯里都能睡过去,因为他做的手术都需要精神高度集中,所以,我不希望哥哥再因为我的事情分心了。”
看起来,应该和陶昕身上那道疤有关系。
罗无辛何其敏锐,哪怕他此时看不到陶昕在“房间”里的样子,单是听她的声音他也能猜得到,陶昕不愿意提及的那些事,一定是和她的家人还有过去有关。
陶远38岁才有的这个小女儿,陶昕一定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但是,却因为某些事故留下了终生残疾,这导致了后头一系列的过度保护。
而陶昕之所以会从事一份不需要出门的“自由职业”,也多半是因为如此。
罗无辛的脑内飞快地闪过很多念头,但他知道,此时应该不是问的时候,毕竟,陶昕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万一把这个小丫头惹急了,之后真的和他对着干,那还是他的麻烦比较大一点。
犹豫了一下,罗无辛最终决定先把这些事放一放,忽然问道:“所以呢,几天下来,你有什么猜想?”
“猜想?”
隔了一会儿,他听见陶昕闷闷的声音:“什么猜想?”
罗无辛坐回她的书桌前头,翘着长腿大咧咧地将办公椅转了一圈:“我们俩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这都一星期了,你不会因为‘享受’现状,完全没想这个事情吧?”
“什么享受现状啊!”
到底是个小丫头,陶昕的声音很快又变得气鼓鼓的:“你以为我想天天让一个陌生男的睡在我床上啊?”
“看起来也没谈过恋爱,是吧?”
罗无辛抓到破绽,毫不意外地听到脑子里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大叫:“啊气死我了!今天晚上我要睡在沙发上!再也不让你上我的床了。”
精神恢复得倒挺快。
罗无辛好笑道:“看起来还挺有精神,说说吧,有什么猜想?”
“还能有什么猜想?这很明显已经没法用科学解释了!”
“你不是全家都是医生吗?这就搞起玄学来了?”
“哪有医学可以合理解释一个人会在太阳落山后忽然变成另外一个人啊?我们现在这种情况根本就像是被人诅咒了。”
“诅咒?”
“难道不是吗?罗警官你不是在外树敌很多吗?有人专门为了报复你诈骗你的父母,那难道就不会有那种人,为了报复你,给你下什么降头之类,导致我无辜受害吗?”
“降头?你?无辜受害?”
罗无辛简直给气笑了,他就知道不能指望这种编故事的小丫头片子嘴里说出靠谱的东西来,没好气道:“那怎么就不是我无辜受害呢?说不好是你哥的医闹连累了你,有人给你下降头,导致我现在和你共用身体。”
“你……”
陶昕气得一把抓过“床上”的枕头砸向了电视机,但无奈“房间”里的一切即使被外力破坏,下次只要再开门也会复原,而即便是她气得直喘粗气,现在也没办法碰到罗无辛一根小指头。
“还有啊,就不说你哥了,你在网上写小说就没有碰到什么疯狂的粉丝之类针对你吗?”
罗无辛这时忽然想起了陶昕那天说过她的笔名是六颗石榴籽,虽说他对小说不感兴趣,但是,说不好陶昕的小说里也能有点什么线索。
想到这儿,他立刻拿手机搜索了这个名字,跳出来的第一本书就是那本《白兔神探》。
他倒要看看,这个连门都不出的人能写出什么?
罗无辛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进去,然而,刚看了第一章 的开头,他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了。
第16章 母亲01
陶昕已经足足五个小时没有和他说话了。
更要命的是,她刚刚还把自己的所有衣服都扔进了洗衣机,又往里头丢了留香珠,这会导致他要穿的所有衣服都有一股浓烈的香味。
这个小丫头是在报复他。
罗无辛颇为头疼地捂住脸,他当然可以在“房间”里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但是,不同于局里的同事,他和陶昕共用身体的前提让他无法用过去那种眼不见心不烦的方式来处理他和陶昕的关系。
换句话说,他必须要和这个小丫头搞好关系,否则,之后万一这小丫头直接拿他的手机来报复他事情就大条了。
罗无辛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先开口说道:“要报复我也没必要给我洗衣服吧,一会儿又要再给我熨一遍。”
陶昕冷哼一声,恶狠狠道:“我就爱洗怎么了?你再废话我一会儿就拿口红给你弄唇印了。”
“你多大了?”
罗无辛坐在床边哭笑不得:“你的小说写出来不就是给人看的?难道之前没有人说你的小说写的不切实际?你的读者都喜欢看这种和现实警察办案没有任何关系的小说?”
“这是小说又不是纪录片!”
陶昕气地重重把洗衣机门合上:“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不切实际?里头很多东西都有现实参考的。”
“现实参考?”
罗无辛难以置信道:“你是说你那个主人公是吗?就是那个破案全靠摸兔子灵感乍现,然后最后抓捕全靠嘴炮的小姑娘?你现在也去过分局了,你看公安局里存在有这样的人吗?”
几个小时前。
就在罗无辛打开那本《白兔神探》后的第一时间,他就看到了写在开头的话。
“林白兔去买新兔子的那天刚交了结案报告,天气不错,她想,家里的兔笼里也该添个新妹妹了。”
一个警察,连养自己的时间都没有,哪里来的闲工夫去养兔子?还是两只兔子?
罗无辛想到自己家里满满当当的两大箱泡面,暗自嗤之以鼻,本能地就想按退出,但是,再一想到陶昕的小说里说不定会有线索,他还是逼着自己往下看了一点。
“一只兔子住兔笼是很寂寞的,更不要说小灰刚刚才生过病,那几天看着病怏怏蜷缩在兔笼一角的小灰,林白兔总是忍不住想起小时候,她孤零零躺在悬崖下看到的那片星空,风很冷,天很高,但是无论她如何用力,胸腔里都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是什么?
罗无辛看到这儿再也忍耐不住,问道:“你写的这个主人公是坠过崖是吗?”
“是啊,这不是很明显了吗?”
陶昕对罗无辛心中的惊涛骇浪毫不知情,她透过电视机的荧光屏阅读着这些过去出自自己笔下的词句,却只觉得脑中好似有迷雾弥漫,分秒间,她连神色都变得迷蒙。
这种感觉是什么?
困?
又或者是,想不起来?
陶昕下意识将自己缩成一团,她恍惚想起小时候养的兔子,小小的躯体被锁在笼子里一动不动,就像是她现在一样,困在这个房间里出不去。
但是,似乎也不止是现在……她曾经,还被困在其他笼子里过。
再一次,她想起血和汽油的味道,扭曲的金属就像是鸟笼一样罩住她,而她被困在蛛网一样的阴影底下,全身剧痛,动弹不得,只能在黑暗里看着固定的方向。
那里,有一张她很熟悉的脸大睁着眼睛回望她。
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更多了呢?
陶昕下意识拍了拍脑袋,她希望自己的脑袋能像是面前这台电视机,或许只要给它足够的力道对上了频道,她就能想起来关于那场车祸的更多细节。
但是,不论她如何努力,脑中那种懵懂发困的感觉却只是越来越明显,直到——
“所以,你想表达的是你这个主人公坠崖后在山崖下躺了一天半才被人救上来?在冬天?一个人在野外的山崖底下躺超过十二个小时同时身上还有内伤?”
罗无辛欠揍的声音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去,就在刚刚,他已经把第一章 看完了,而罗无辛显然已经失去了耐心,直接去看了全文的结局。
林白兔的原型就是陶昕本人。
即使只看了三千字,但是罗无辛还是很快确定了这件事。
毕竟,在陶昕的屋子里,和兔子有关的元素很多,兔子拖鞋,兔子睡衣,甚至还有兔子玩偶,不光如此,故事里描写,林白兔每到阴雨天身上断掉的骨头都会痛,这也和陶昕脚踝上的旧伤可以对应上。
但是,罗无辛可不觉得陶昕曾经摔下过山崖。
毕竟在他看过的将人推下山崖的案例里,能活下来的不但是极少数,还基本都是及时救援的结果……像是这种没有救援在冬天的山林里躺着,以寻常女性的体质可能连几个小时都挺不过去。
应该是这个小丫头把小时候的意外夸大化了?
或许真实发生的事情只是滚下楼梯什么的?
罗无辛想着,迅速看了结尾,很快竟是直接笑出了声。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当他看到林白兔神勇地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用大道理把凶手给绕了进去,最后又一枪将其制服的时候,罗无辛还是没有忍住。
“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
罗无辛抓了一把头发,强憋着笑意说道:“你知道真正的布控抓捕现场有多少人吗?特勤又不是吃素的,还能轮到一个外勤在前头又当谈判专家有开枪的?”
可想而知,话说到这个地步,他和小说原作者之后的对话自然是不会太愉快了。
于是,在那之后整整五小时,陶昕都没有和他说话,一直到五点半过去,他们完成“转换”,罗无辛再次旧事重提,终于,他听到电视机里传来了一声愤怒的咆哮。
“我说有现实参考就有现实参考!我就是林白兔!那写的就是我自己的事情!”
果然。
对此,罗无辛并没有太多惊讶,只是笑笑:“看出来了。”
“你都看出来了你还说我写得不切实际?”
陶昕的声音听起来恨不得要从电视机里爬出来咬他两口:“就算破案是虚构的,但是这种小说本来就是需要夸大的,你要想看纯纪实为什么不去看你们警察的结案报告?”
“我确实看啊,我平时看的最多的东西就是结案报告。”
罗无辛好整以暇地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靠回了床上:“也亏了你的小说是写给外行看的……这东西要是拿去分局,办公室里那帮人只会更不给你面子。”
“我也没让你看。”
陶昕硬邦邦说完便气哼哼地去做晚饭了,而似乎是因为生气,她的步子比往常要急,也因此跛脚的感觉更明显……就连电视机的画面都颠簸得更厉害。
这个小丫头以前到底出过什么意外?
是不是跟他那个45岁就去世的,身为神经外科专家的父亲有点关系?
忽然间,罗无辛直起了身子,他隐约觉得他和陶昕的状况应该和陶昕的家里脱不开干系。
毕竟,前些日子分局组织他们去省里培训学习,给他们介绍公安部正在研发的一些试验型侦查技术,其中,竟还有一项过去罗无辛闻所未闻的“新型测谎技术”。
不同于过去的多参量心理测试仪,是通过测量如肌点、脉搏、血压等生理参量的变化来判断嫌疑人是否诚实,新型测谎技术被称为dbp技术,也就是“脑深部电投射”(deep brain projection),通过微创手术将电极植入大脑,实现外界信息的脑内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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