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必说什么担待,你这话虽然难听了点,但我也没法反驳你,因为师父在做的事,的确就像你说的,他是用手段把那些人收归门下的。”
玉衡叹了口气,端着两杯茶走到我面前:“师弟请用茶。”
“多谢多谢,师兄辛苦了。”
我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玉衡也顺势坐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师父早猜到你会质疑他的所作所为,这应该也是你起初不愿拜师的原因吧?
不过这里面的个中缘由我没办法给你讲清楚,我只能说这并不是师父的本意,他老人家也不想这样,但无奈形势逼人,别无他法。”
“理解,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这谁也没办法。”
我权衡了一下,然后旁敲侧击的问玉衡:“不过师兄口中形势逼人的意思,是天道大势逼人,还是……”
玉衡把我的话给打断了:“嗯,咱们修道之人最讲究顺应天道,如果是天道要我们做事,还能用形势逼人这四个字么?”
“啊,师兄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我直接把手中那杯茶倒进嘴里:“不满师兄,师弟我是个生意人,而且还是个比较成功的生意人,在察言观色这方面还是有点眼力的。
刚刚在道场里我见到了那个名叫守拙的师兄,据我看,他跟师父的关系可不太妙啊,两个人刚见面就剑拔弩张唇枪舌剑的,好像恨不得把对方挫骨扬灰了才甘心,这件事儿我能跟您打听打听是为什么吗?”
“守拙?哼,你不用理会他。”
听到这两个字,玉衡说话的时候也带上了三分怒意:“他本事不怎么样,但为人圆滑,会揣摩师长们的心思,整天阿谀奉承,所以很得门中长辈们的喜欢。
说白了他和他那些弟子,就是他的师长派过来监视师父办事的,他们都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对同辈和我们这些晚辈成天吆五喝六、仗势欺人。
也就是师父脾气好,看在同门的份儿上不与他计较,整天教我们忍让,否则以他老人家的修为,发起火来早就把守拙他们打回山门去了。”
一提起这个,玉衡的话匣子瞬间打开了。
不过他说的话让我有些兴奋,昆仑的内部不和好啊,越不和越好,他们越不和,不就越能给我这跟搅屎棍子可趁之机吗?
第1333章 两宗之争
跟玉衡坐在房间喝了会儿茶,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半小时。
这老道土性格也挺好,虽说我俩第一次见面,但毕竟有师兄弟名分在,他表现出来的态度一直很热情,耐心回答我的任何问题。
给我的感觉就是,守心和他的门徒并不像我印象中的昆仑道土,反倒像几百年前那些名门正派培养出来的、有一定道心修为的、正儿八经的弟子。
在他们身上看见了从前那些同道的影子,于是我态度也正经了不少:“师兄,其实在我印象里修道之人一般都很神秘,基本不会在普通人面前出现。
所以我就挺纳闷,师父为啥刚跟我见了一次面,就这么着急要收我当徒弟呢?就因为我资质好?不是吧,我总觉得这里面应该有点别的事儿。”
“师弟的资质自然是极好的,在如今这世道,虽说不能称得上前无古人吧,至少也可以说是后无来者了。”
先不大不小拍了个马屁,玉衡把茶盏轻轻放在桌子上:“不过师弟是聪明人,没错,我承认资质的确不是师父收你为徒的最主要原因。”
我冲他挑了下眉毛:“那最主要的原因是……”
“按说咱们是师兄弟,我这个当师兄的不该对你有所隐瞒。”
玉衡轻轻叹息一声:“不过这件事涉及到我门派的核心机密,牵扯到的东西又太多,如果师弟真想知道,那你必须发誓永远不会把这些话透露出去。”
“那是自然。”
对于这种操作我都轻车熟路了,立刻举起三根手指朝天:“以三清道尊的名义起誓,我绝对不会把玉衡师兄对我说的话透露给外人,否则就叫我魂飞魄散、天打五雷轰、永世不得超生!”
“啊呀,师弟何必发这么重的誓?师兄又不是信不过你!”
玉衡赶紧探过身子把我手指压了下去,不过我看他那眼神似乎很满意:“既然师弟好奇,那师兄就好好给你讲讲我昆仑的历史和近况,这对你日后修行也有帮助,可好?”
我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您讲,我洗耳恭听。”
“嗯……你生在俗世,想必没接触过仙道,我就从最基本的开始讲起吧。”
玉衡俩袖子一挥,端坐在太师椅上:“昆仑山玉虚宫本是玉清元始天尊的道场,万年前道教初现,他老人家就开始在玉虚宫广收门徒,座下弟子无不是上天入地、不死不灭的圣人。
封神之役后,大圣们纷纷归隐;始皇帝泰山封禅,三清、昊天、东岳等一众圣人也悉数魂归天道,昆仑正式继承阐教衣钵,整个修道界都奉昆仑为正统,但这种情形自六百多年前忽然被人打破了。”
得,我就知道扯着扯着又他吗得扯到我身上。
偷摸咧了咧嘴,我装模作样的问玉衡:“六百多年前,那不是明朝刚刚建立那会儿吗?”
“没错,那会儿是元末明初,近千年来最混乱的一段时日。”
说到这儿,玉衡的表情发生了一些变化,像是不甘心,又像是有些懊恼:“我昆仑分心宗与意宗,心宗主修身养性,讲究以自身道心去感悟大道至理,从而得道飞升。
而意宗主攻伐,修习圣人们传承下来的功法典籍,讲究不断提升自身境界,以气凝丹、以丹养神、以神化虚,从而飞升得道。”
我插了句嘴:“师兄,咱们是什么宗啊?”
玉衡回答的也很干脆:“你我自然是心宗弟子,奉当年的天心道人、如今的冥府七殿阎王段天祖师为尊;守拙是意宗门下,我想通过他和师父的关系你也能看出来,两宗之间的矛盾已经很深了。
其实虽说两宗理念不同,但总归是同宗同源、同为一脉,几千年来一直相安无事,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宋朝,心宗、意宗第一次出现了分歧。
那时中原不稳,金人在北方边境烧杀抢掠,甚至把我中原皇帝都给掳了去;后来金被蒙古所灭,蒙古人又对大宋虎视眈眈,江山危如累卵。
我心宗当年的掌门不忍人间生灵涂炭,提议派出我昆仑弟子进京面圣,对南宋朝廷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但这个想法遭到了意宗的反对。
意宗给出的理由是,王朝更迭乃自然规律,是历史必然,如果强加干涉必遭天谴,为此两宗掌门甚至大打出手,争吵了足足十年之久。
在这十年中,我心宗数次偷偷派人入世辅佐朝廷,但受到意宗的牵制,这些被派出去的弟子根本没起到多大的作用。”
说到这儿玉衡就有点激动了,伸手握拳,在桌子上砸了一下:“偌大的中原,就这样被蒙古铁骑践踏的满目疮痍,后来元朝建立,我心宗掌门心如死灰,干脆决定不再理会世事,带领一众门徒闭关苦修去了。”
我皱着眉头问他:“这么说的话,昆仑两宗之间的矛盾在宋朝那会儿就开始了啊,那这跟六百年前有啥关系?”
“自然有关系。”
玉衡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我心宗与世隔绝了百年,没想到百年后,竟然有一个女人带着一群散修来到山门外,质问我昆仑为什么置天下苍生的安危与不顾,躲在山里当了一百多年的缩头乌龟。”
我装模作样的眨了眨眼睛:“谁这么大胆子,敢跑到昆仑山门前说这种话,不要命了?”
“哎,那女人可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人家从上古神魔之战之时就已经存在了。”
玉衡一句话把青鸾的身份给带了过去:“其实也不能说人家主动找麻烦,至少昆仑不问世事的百多年来,是人家召集了一群同道在人间行走,庇护了不少凡人,也阻止了蒙古人的数次屠杀。
要不是因为意宗的人看明朝初立,跑到皇宫摆威风得罪了人家,人家也不会跑到昆仑山来兴师问罪。”
我心说这老道土知道的还挺多,当年那场争端,实际上就是因为一个昆仑的道土而起,他要是不惹青鸾,青鸾也不会主动来找昆仑的麻烦。
至于具体怎么惹的我不清楚,那会儿正兴致勃勃的在捕鱼儿海陪着蓝玉揍北元呢,等回来一看,同道们就已经跟昆仑打的遍地都是脑浆子了。
第1334章 病急乱投医
“其实这不算什么大矛盾,避世百年本就是我们理亏,但凡意宗肯让一步,往后的事情就不会发生,昆仑乃至整个修道界也不会落得当下这步田地。”
也不管我的反应,玉衡在那自言自语着:“可谁让意宗都是群傲慢自大的家伙,仗着自已修为深厚硬要找回面子,要和人家分出个高低。
可人家也不是好惹的,一场比斗下来,意宗五位长老悉数败在那女人手上,待我们心宗得知这件事,想要出面调停的时候,意宗那些家伙竟然去祖师祠堂,把阴阳镜、分光戟、昆吾剑、杏黄旗这些上古仙器给取出来了……”
玉衡越说越激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是,他们能依靠这些上古仙器把那女人逼退,可昆仑和海外散修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之后意宗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号广邀同道,把茅山、龙虎山、紫极宫等一众名门大派的高手都请来与散修们比斗;而那女人也通过自已的人脉,把许多不出世的隐修高手都给找了出来。
起初还好,那些前辈高手知道留些分寸,每次都是点到为止,可意宗咄咄逼人,仗着那些仙器数次偷袭,后来甚至利用‘山河画卷’引动地脉,布下‘九龙玄火阵’,将海外散修们三分之一的菁英打的魂飞魄散。
这一仗让双方的梁子彻底上升到了血海深仇,后来那女人跑到小北极,用‘大衍点星阵’灭了紫极宫满门,原本忌惮昆仑道家正统身份的前辈们也再不留手,见面就是杀招。
尤其那女人的弟弟,那个叫祝融驳的杀神,仅一人就杀了我中原修土上千名同道,我昆仑心宗、意宗十三位长老全部被他打散真灵,当初的掌教灵薇真人重伤兵解,经此一役,我中原道门的菁华彻底消耗殆尽了。”
讲到这儿,玉衡身上生出一股悲凉的情绪:“更要命的是,这次同道间的自相残杀触怒了天道,将大道从人间剥离,这相当于彻底断绝了修道之人飞升成仙的造化,从那之后的六百年,这世间再无一人得道飞升。”
擦了擦眼角因为过于激动留下的眼泪,玉衡走到窗边背对着我:“师父收师弟为徒,我想应该有两个含义。
一来这几百年间心宗与意宗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我们一直被压制,师父身为二代大弟子急需培养出几个高手来为心宗撑场子。
二来师父也再赌,赌天道给中原道门留了一丝生机,若日后你能飞升,那就证明师父的猜测没错,可若是连你这种资质都不能得道,那就证明我中原道门彻底沦为天道的弃子,这个道修不修下去也就没有意义了。”
我明白玉衡想表达的意思,他想说他们心宗都是群老好人,坏事儿都是意宗干的。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昆仑分心、意两宗,但如果不是听玉衡说,我还真不知道他们之间有分歧,更不可能清楚心宗在这件事情上的立场。
话又说回来,就算知道也影响不了什么,在当初的我看来,甭管心宗意宗都是昆仑,意宗犯了错你心宗也别想跑,到头来结果都一样。
不过昆仑的情况还是和我最初预想的有些差距,我起身走到玉衡身后:“那师兄,外面道场里那些普通人……”
“也是意宗的意思。”
又是一声无奈的叹息,玉衡继续给我解释:“心宗在与人比斗这方面本就不如意宗,尤其大道被剥离后,这种差距愈发明显了。
再加上意宗掌门新收的门徒,不知怎么,竟然勾搭上了段天祖师的女儿,从那以后我心宗在昆仑彻底丧失了话语权,掌门为了保全我们这些弟子,只好对意宗的人处处忍让。
就像这次,我们明知道对付这些凡人有违祖师爷教诲,但迫于意宗淫威,师父作为心宗大师兄也只能亲自出面,否则意宗的人借题发挥,整个心宗的人谁都别想好过。”
“怪不得守拙这么霸道,原来是有恃无恐啊。”
我随口附和了玉衡一句,然后接着问他:“但我还是不明白,意宗控制这些凡人的原因是什么,是为了钱还是什么?”
玉衡缓缓摇头:“不,他们是为了入世,控制的人越多,意宗在俗世的权利就越大,就能跟冥府鬼族里应外合,就能……罢了,我和你说这些干什么?”
意识到自已失言了,玉衡回过神来看我:“这些事不需要师弟操心,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修炼,或许有天你拥有媲美意宗掌门的实力,我们就能重新拿回话语权,就能让世间重新恢复清明。
总之师父把整个昆仑的希望全都寄托在师弟身上了,前路漫漫任重道远,望师弟奋发图强,万万不要辜负了师父的一片苦心。”
玉衡说这话的时候真是真情流露啊,还伸手在我肩膀上拍了两下。
可给我的感觉就是,好像心宗这些道土都快被意宗给逼疯了,搁这儿病急乱投医呢,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刚见面的人身上,这不是纯纯扯犊子吗?
当时我就在想,等过几天我查明白自已想要的了,‘咔嚓’一亮身份,知道真相的心宗道土们会不会直接提剑把自已脖子给抹了?
也没法明说,我只能装腔作势的往下接:“师兄折煞我了,这重任我可担当不起,不过师父对我有知遇之恩,往后我一定潜心修炼就是。”
“嗯,尽人事即可,其余的就听天命吧。”
玉衡抬着袖子往门口那边走:“夜深了,师弟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会再来找你,传授给你一些入门法决,等过几天我们回山,在祖师爷面前开了香案,师父就会把我们昆仑的无上法决传授给你了。”
“辛苦了,师兄慢走。”
我朝他离去的方向弯了下腰,玉衡也没再说什么,开门离开。
不过门还没等关上,一道带着几分锋芒的气息就又飘了进来。
我假装没感觉到,等再直起身子,就看见守拙正坐在刚刚玉衡坐过的那把椅子上。
他也没看我,端着茶盏像是在自言自语:“姜澍,你的确是个好苗子,不过守心可不是什么好师父,你要是执意拜在他门下,往后怕是要泯然众人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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