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马氏浑身一震,被海棠一言提醒。
她转头去看丈夫周世功。周世功也听到海棠的“悄悄话”了,亦露出了警惕的表情。
他沉声问马老夫人:“那胡人老汗王在曾家祠堂里留下了你的罪证,固然是对你的威胁,可你已改名换姓,嫁进了我们周家。世上除了你的老相好和他的奸细爪牙,再无人知道宋育珠就是你。你有必要如此惊慌失措么?甚至不惜让我们周家的女儿嫁给与她不匹配的男人,也要让她去替你走进曾家祠堂,取回你的罪证?难不成胡人老汗王还能去大楚京城告发你?!亦或是他派来的那些奸细,会拿这事儿威胁你听从他们的命令?可他们若真的掌握了你这么大的把柄,还能仅仅要求你给他们弄几张路引么?你真的没有替他们办过别的事?!”
马老夫人用眼角瞥了他一眼,依旧一声不吭。
周世功忽然生气了:“到了这一步,你依然还想隐瞒真相!父亲真真是瞎了眼,白白对你好了几十年。他为你舍弃了高官显爵,甘愿退居后方,打理军中庶务,而你不但骗了他一辈子,还想加害他的子孙后代,再抹黑他的身后清名!若不是娶了你这个扫把精,我父亲必定会有更大的成就,我们三房也会比如今更兴旺更显赫!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马老夫人露出愤怒的表情,瞪向周世功的目光中都夹了刀子,差点儿就要破口大骂了。但她终究还是没把话说出口,只冷哼了一声,便扭开头去。
看来她是铁了心要沉默到底了。
周世功见状更加生气,猛地站起了身。镇国公看了他一眼:“功弟,稍安勿躁。”周世功动作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板着脸重新坐下来。周马氏连忙替他抚背顺气,小声劝他别气坏了身体。周怡君也拿出扇子,在祖父身后扇着风,让他老人家能消消气。
涂荣这时候已经把后面两页供词给看完了,随即又转头盯住镇国公手中拆开的小纸包:“这就是颍川侯从祠堂里找到的东西了,不过里头不仅仅是马老夫人年轻时写给胡人情郎的书信而已。”
他看向了屋子中央的罪魁祸首:“里头应该还有胡人老汗王匆匆写就的亲笔书信,以及……多年后派人第二次进入曾家祠堂密道时,另外加藏的东西。”
众人听得又是一惊。
曾庆喜忍不住问:“第二次?那厮利用了曾家祠堂的地道逃出京城不说,还派人来钻了第二次?!他把我们颍川侯府当成什么地方了?!”他又惊又怒,忍不住在心底深处抱怨义弟颍川侯,难不成胡人在曾家腹地的祠堂里来来去去不止一回,都没有任何人发现吗?看守祠堂的人在做什么?每年定时清理、维持密道的曾家家主与继承人,又在做什么?!他们难道一点儿蛛丝蚂迹都没发现么?!
怪不得颍川侯把那红木锦盒交到他手上时会说,要等到马老夫人的案子必须颍川侯府的人出面作证时,才拿出锦盒,否则就不必将锦盒打开给别人看了。这么丢脸的事,若不是万不得已,谁乐意叫外人知晓?!
当年平西侯世子违反家规,擅自将未婚妻带进祠堂后方的主室与密道,是导致所有事发生的导|火索。怪不得平西侯会忽然告病致仕,他们父子在那之后必定发现真相了吧?很有可能还主动向皇帝请罪了。平西侯世子有愧于家族,因此在父亲亡故后根本不去争取祖传的爵位,而是到西北参战,结结实实地立下了军功,方才重新受封品级更低的爵位。
这宋育珠真是害人不浅啊……曾庆喜瞥了马老夫人一眼,忍不住啐了她一口。
马老夫人眼下倒不象先前那般一脸麻木了。她两眼直勾勾地瞪着桌上的那只红木锦盒,一副恨不得扑上去的模样,看得周六将军与林三刀都心生警惕,又把手放到了她的肩膀上,以防万一。
镇国公小心地挪开了纸包上层的书信与图纸,发现了底下被压扁了的两张绢布,一张看起来本是手帕,料子是灰蓝色的,折痕明显,字迹略嫌潦草,墨色也十分浅淡,但还勉强能认得出来,明显有了不短的年份;另一张则是质地更加细腻紧密的上等白绢,上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字,看起来比第一张要新多了。
那张手帕上的字,正是胡人老汗王逃离大楚京城时,借道曾家祠堂的地道期间匆忙留下的,上头写明了附带的宋育珠亲笔信的来由,以及自己留下这些罪证的原因,还抒发了自己对这名被骗了感情的宗室少女的怨恨与怒火。
他认为自己身为敌国质子,无论是偷取军机情报,还是接近大楚权贵子女打听消息,都是自己应尽的本分。若是大楚君臣百姓为此要提防自己、捉拿自己,自己也不会有所怨言。可宋育珠痴迷于他,主动掩护了暴露行迹的他,主动将他带进曾家的密道,主动提议为他盗取军事情报……这些全都是她主动要求的,他或许有顺水推舟之意,但绝对没有故意引诱的意思,更没有承诺过要与她长相厮守。
京城所有被他容貌吸引的少女都清楚他不是良配,因此无人会产生奢望,只是与他调情玩笑取乐罢了。然而宋育珠却昏了头,妄想能与他长长久久,但又不肯抛下富贵,与他回胡国去,只想与他做一对野鸳鸯,却又要求他专心专情。他找别的姑娘打听消息,她竟然就心生怨恨,直接告发了他,害得他沦为弃子,差点儿丢了性命,还要狼狈逃走。此仇此仇,他今生都不会忘记。等他回到故国,有生之年都会拼尽全力,攻打大楚,以报今日之仇!
涂荣读完这封手帕信的内容之后,在场所有人都露出了难看的表情。
楚胡两国边疆的纷争已持续了近百年,但最近这五十年里,确实打得比往时更加激烈,死伤的人也翻了十倍不止。考虑到胡国这五十多年里,起码有四十多年是胡人老汗王掌权,难不成他们西北军民这些年所受的苦,全都缘自一个叛国离家的宗室女无端生出的妒火么?!
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众人纷纷怒瞪马老夫人,可她却只是闭目不语,如同泥胎木塑一般。
镇国公如今都懒得再质问她什么了,只问涂荣:“另一封绢信是那胡人老汗王后来派人来时藏的么?上头都写了些什么?”
涂荣小心将那张手帕信收好,拿起另一封绢信,看了个开头,便挑了挑眉:“胡人老汗王在逃走的路上,乔装改扮成商队伙计,路过长安……正巧遇上了马老夫人嫁入周家三房的婚礼。他认出了送嫁的马家老姑奶奶,说宋育珠当年曾经把这位夫人指给他看,还告诉他这位夫人并无儿女。”
没有儿女的贵妇人怎会给女儿送嫁?打听到新娘子是其养女之后,胡人老汗王便隐约猜到了新娘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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