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 有什么误会。”
黎恪不是不相信姜遗光会对兰姑出手。只是……姜遗光虽心思冷淡,不通人情,该动手时绝不手软,可他并非好杀戮之人, 若真到了非杀兰姑不可的地步, 定会一击毙命, 绝不给她逃脱机会。
要么,那不是善多,为恶鬼假扮。
要么, 姜遗光另有隐情,才故意击伤兰姑让她逃脱。
还有最糟糕的一种可能——姜遗光被厉鬼控制心神,故意伤了兰姑让她碰见自己等人,好让他们离心。
不过……黎恪看了眼兰姑。
她已经昏迷了,一张长满绒毛的脸仍能见其焦灼不安, 好似在梦中也深受死亡威胁。
她的确快死了。
这一击看似留手,却又没完全留手,他们没有药、没有大夫,难以逃出偌大王宫寻会医术之人, 再这么拖下去, 兰姑必死无疑。
如果是前者,那厉鬼为什么会让兰姑逃脱?就是为了让她心生怀疑?如果是后者, 善多又有什么隐情?
况且,王宫离这儿何其远,兰姑是怎么来到这儿的?真如她所说, 几大国都不过是分裂开的画?她从画外重新跌进了画中?
他们是画中人, 那这画又出自谁之手?
照她所说,姜遗光已经脱离了这画么?
本以为见到毛虫国的王就能解开疑惑, 可谁知,他们现在反而陷入了更深的疑云中。
九公子同样陷入深思。
如果他们都只是在一幅画中,有些事就能说通了。
黎三娘未必真的怪姜遗光,但她不能赌这件事一定是虚假。入镜后,她已见识过太多曾经自己深信绝不可能发生的事,自己坚定不会背叛的友人背后出卖,她认定的叛徒忽然又良心发现给自己传消息……
即便她再怎么相信姜遗光,也不可能完全毫无保留地相信对方。她不过是用自己的态度告诉黎恪和九公子,他们遇见“姜遗光”时,务必警惕罢了。
几人沉默地在废弃砖石间穿行,向王宫去。
忽地,趴在黎恪背上的黎三娘轻声对黎恪道:“小心。”
九公子也听见了,状似无意地微微侧头。
黎三娘在黎恪耳边低声说:“有人跟着我们。”
九公子侧耳去听,渐渐的,他也听到了蹑手蹑脚的脚步声,听上去只有一个人。
是谁?
凌烛?秦素问?还是景麒?或是别的活下来的入镜人?
不,不对。
好像脚步声增加了。
三人心照不宣地各自对视一眼,待走到下一个路口时,忽地,猛一拐弯,几人各自藏进了塌下墙壁巨大的裂缝中。
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人快走几步跟上去,匆匆忙忙拐过路口,却有些目瞪口呆。
他们跟着的人不见了?
“糟糕,估计他们发现躲起来了。”秦素问有些焦急,四处张望,“他们躲哪儿去了?”
“这附近墙塌了,能藏人的地方很多,大家各自找找。”景麒说。
话音刚落,他脖子上便挨了一手刃,大力之下晕厥过去。
黎三娘从他身后的砖石中忽然冒出,一掌劈晕了对方。那头,九公子也几乎在同时制住了凌烛,黎恪站在秦素问身后,搭住她的肩。
“误会误会,不要动手。”凌烛忙道,“三娘,是我,你总还记得我吧?”
“刚才情况紧急,我才和你分开,但我没害过你。”凌烛自知不是姬钺对手,立刻认输。
黎三娘看他两眼,没说话。
凌烛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不假,但不意味着黎三娘就要为了恩情忽略对方一些明显的举动。
九公子可不信:“误会?你们在后面鬼鬼祟祟的跟了一路?能有什么误会?”
秦素问连忙说:“真是误会,我们也是有了些消息才往这边来,我们三个碰上后,发现你们就在前头,想重进王宫,这才想问问几位能不能同行。”
九公子厉声问:“你们发现了什么?”
凌烛道:“我们方才跑到了宫殿外,发现了一枚很大很大的脚印。”
这个说法和黎三娘的描述对上了,黎恪与九公子不动声色对视一眼,问道:“什么脚印?”
“一枚很大很大的脚印,分不清是什么人的,实在太大了,不少逃出城外的飞禽走兽都全被那脚印踩死,而看那脚印的方向,正是往宫里走,我们才想着来看看。”
“相信我们吧,我们对你们没有恶意,大家都是入镜人,都要活下去,不到不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又怎么会对你们动手?”凌烛冷静道,又对三娘说软话,“三娘,你也不必怨我,我只问在,那个时候若你与我对调,你会不会丢下我?”
黎三娘斜他一眼:“我没有怪过你。”
九公子盯着凌烛,只见他面上一派真诚,不似作伪,这才松开他:“你最好没骗我们。”
黎恪同样松开制住秦素问的手,后者忙不迭跑开,来到景麒身边,把他推醒。
凌烛松口气:“自然,相逢即是缘,不如一起走?”
九公子点点头,也露出和善微笑:“方才是误会,凌小兄弟不要见怪,我们也怕了有歹人作恶。”
他对凌烛和秦素问还算放心,前者不是蠢人,后者有心没胆,可景麒就不一样,他的胞弟才死不久,谁知道他会不会迁怒到自己等人身上?
迁怒才是最不讲道理的,即便不是他们的错,依旧要被记恨。
可景麒看上去没有一点异常。
他没有记恨,没有疯狂,除了话更少以外,什么也没说。
去中心宫殿的人又增加了三个,方才不愉快过后,凌烛大大方方地问他们往王宫中走的原因。
这事儿不必瞒,他们都没想出个所以然,多几个人一起想,或许能有新思路。况且凌烛也是小有名气的入镜人,在姜遗光之前,他才是最年轻的那位。
那三人听了,也跟着陷入沉思。
“我们似乎忽视了一点……”凌烛冷静道,“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得罪诸位,可我还是要问——”
“如果我猜的不错,收鬼人,就在诸位中,对吗?”
尾音刚落,方才和缓下的气氛立刻又变得剑拔弩张。
黎恪脸上的笑容还在,眼神却在转瞬间冷下。
九公子停下了脚步,微微眯起眼:“你为什么这么问?”
凌烛道:“不必这么看我,我有自知之明,就算收鬼之人真在你们之中,我也敌不过你们。”
他的自贬把秦素问和景麒也一块儿包括进去了:“就算我们三人合力,也敌不过九公子你一个,我是不会自讨苦吃的,况且如果我真想暗害你们,就不会问出口。”
九公子微微一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又是凭什么猜的?”
凌烛道:“自然是因为我们不同的境遇。”
“这场死劫和以往格外不同,没有遇见诡异,反而多为人祸。我自以为入镜以来境遇算得上凄惨,可和你们比起来,我却发现自己实在幸运至极,完好地活到现在。”
“景兄和秦姑娘也是如此,即便受了些折辱,到底还是活下来了,没有受伤。唯有小景兄弟……但我事后去想,他实在是有些不巧,如果他那时能躲开,现在恐怕也和我们在一块儿。”
“这其中固然有我们渡劫次数比不上诸位的原因,可姜遗光呢?他才多少重?他总不会是例外吧?”
他言下之意,几人境遇和他们相比更显凄惨,实在很难不引人怀疑。
“而且……我猜,那人恐怕不是九公子您吧?”凌烛道,“您其他四人比起来,又要好些。”
九公子听出了他暗含之意。
他在暗示自己不必过于保护其他四人,他还没死心。
姜遗光不知所踪,非死即伤,黎恪和兰姑伤得不轻,武功最高强的黎三娘没了双腿,只有自己能顶上。
其他两人又哪里会不明白?
黎三娘反而笑了:“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凌烛小小地刺他们一句后,问:“我不知收鬼人是谁,我只想问,那鬼生前执念为何?他的幻境为什么如此特殊?他到底想要什么?诸位何不从这方面入手?”
九公子依旧不承认:“不管你信不信,和我们没关系,我们也想知道。”
“如果真的是我们,我们早就想明白出去了,还轮不到你在这儿问本公子。”他的反击毫不客气。
凌烛道:“我不过多嘴几句,若有哪里冒犯,还请见谅,只是,我在这镜中困了近一个月,实在想出去。”
“若收鬼人真在我们之中,不妨好好想想——”
“人与兽地位对换,又分出个许多城,一城压着一城,这城中飞禽走兽大小也不一样,可唯有人不变,这其中是否有什么玄机?”
“这画又有什么隐情?我们在画中,那作画之人,是否也在一张他不知道的画中?以此类推,到底有多少城?多少画?”
一直没怎么说话黎三娘沉声道:“凌小兄弟,你可以停一停了,听我一句。”
原先还要回话的九公子和黎恪都停下了,想知道黎三娘要说什么。就连一直死气沉沉的景麒也抬眼看过来。
“你问的这些,我都考虑过,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明确地告诉你们一件事——”
黎三娘趴在黎恪肩头,缓缓开口。
“因为死劫正在混乱,并且……它不想要我们死,它只想玩弄我们。”
她说的话叫所有人都愣了愣。
“何意?”
黎恪也道:“以往恶灵同样将我们玩弄于鼓掌之中。”
“不,不一样……第十重后的死劫,再不像以前那般有迹可循,你完全想不到幕后恶灵到底想要做什么,正如这回,我想不出,这幅画是什么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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