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总镖头曾在江湖行走多年, 见多识广,各路朋友也有不少,活了大半辈子,他从没见过这种古怪场面。
一个大活人, 就这么消失了?
众人目瞪口呆, 李三反应最快, 离王连苍座位也最近,扑过去把哐啷掉地上的物事捡起来——是一面镜子。
李三把镜子捧到了常总镖头面前,有些忐忑。
他心里门儿清, 自己刚在他们面前表现出奇特之处,接着王连苍就不见了。这帮人不怀疑自己才怪。
常总镖头心思忽上忽下,强行镇定下来,谈笑风生道:“没想到李先生居然还会玩这一手。”笑着收好镜子,把好奇探头看的徒弟啊其他镖师啊全部赶回去。
“得了得了, 看什么看?一点行走江湖的小把戏,也值得你们这么大惊小怪?”
“李先生早就说要和苍儿一起给我们演个大变活人,也没得在吃席完的时候变啊,这孩子……”常镖头轻啧一声, “这不是吓唬大家伙吗?”
李三跟着赔笑:“我这不是没练熟吗?这也是王公子的主意, 他说就要趁大家伙不注意的时候来一套,这样才能叫你们注意。”
听上去的确像王连苍能干出来的事儿。
李三和常总镖头一唱一和, 算是把这出戏给演下去了。那些人本来就喝多了,又听师父这么不容置疑地说话,便也半信半疑。
说不定……真就是些小把戏?
王连苍那小子, 最爱唬弄人, 可能是真的?
常总镖头把这群小子全都轰回房去睡觉,他夫人谢氏要说什么, 可她也不会拂了丈夫面子,忍耐地满脸堆笑,同样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过几日苍儿回来再找你们吃酒,可不准耍赖。”
甭管那些人怎么想,他说是小把戏,那就只能是。
人都走了,偌大热闹院落顿时安静下来,常镖头的脸色也一点点沉了下来。
谢氏问:“到底怎么回事?”她指着摆在桌上的镜子,声音都在发抖,“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不是说收鬼吗?怎么把人也收进去了?”
李三摇头:“二位,我也不知道,这镜子也和我没啥关系。我碰见他的时候,他身上已经带着这镜子了。”
谢氏声音尖锐:“你和苍儿一路走来,就什么也没发现?”
她几欲崩溃,常镖头拽住了她。
李三是他们的恩人,不能随意动手。更何况,看李三这样子,他的确不知情。
又问了几句,李三什么也不知道,答得畅快,常镖头无奈,只好说:“还请李先生先在平安镖局住下,莫要嫌我们这儿简陋,怠慢了先生。”
不能放他走。
李三也知道自己是走不了了,无奈之下只能答应。他也想搞明白这到底是什么?
镜子……收鬼……
他从未听闻有能收鬼的铜镜,虽听说道家的八卦镜有驱邪镇宅之效,可这镜子怎么看也不像八卦镜,反而更像是某些邪异之物。
谢氏心里焦急,还是收拾了一间离他们二人卧房更近的房间让李三住下,新衣新鞋洗漱之物一应俱全,倒也不算怠慢。
李三难以入睡,常总镖头与谢氏以及住在镖局里所有目睹方才怪诞情形的镖师们全都难以入眠,辗转反侧,静静无声。真到这个地步镖师们反而不知要说什么,想议论又不知从何说起,各自洗漱罢,和着酒劲匆匆睡下。
不知为何,他们都有些惴惴不安。
总觉得要发生什么怪事,可到底会有什么事?却又说不上来,那种若有若无的被注视的感觉叫人像根小刺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地叫人难受。
灌了满肚子酒睡觉总不舒服,一镖师起夜,趿拉鞋子推开门,正巧遇上隔壁房的一个兄弟也起夜,两人就一块儿往茅房去了。
房间里其他人鼾声震天响,有几个听见了外面的走动声没当回事,没过一会儿,那几个人回来了,悄悄关上门,又在原来的位置上睡下。
门一开一关,带了些凉夜如水的气息,风中混杂着些古怪的药味。其他人没在意,睡着了。
昏沉沉梦中,也没人留意那扇门开开合合了多少次,又进进出出了多少人。
翌日,谢氏和常镖头早早醒来,叫人去凶肆打点。
昨儿喝了酒,来的手下人们大多精神还好,有几个萎靡不振的,脸白惨惨,眼精里瞅着也没什么精神,直勾勾黑黢黢的,跟纸人眼里点的两点墨似的。
脚尖点着地,越走手脚越僵硬,上下直挺挺摆着一模一样的动作来,竖在院子中间就了动静,安静得好像死了一样。
其他人也没感觉不对,照常嘱咐他们干活儿,该喂马的喂马,该砍柴的砍柴。
常总镖头也起了,在院子里就着晨光运气打拳吐纳,摒弃一切杂念,一口浊气含胸缓缓吐出,张目看东方初阳。
他全身心投入进去,运气正顺畅,不料挥拳转身之际,一道黑乎乎人影从天而降,砰一声巨响摔在他面前不足一尺的平地上!
常镖头顿时一口气没上来,内息全乱了,捂胸口踉跄后退两步才发现地上的人是谁——
是李三。
他睁着眼睛,有点干瘦的身体在地面砸开最后一点能炸开的血肉,一双还算完好的眼睛还直愣愣瞪向常镖头。
一只乌鸦从空中飞过,发出嘶哑的鸣叫。
……
京城中,兰姑对着一封信发愁。
三娘走后,她按着对方的遗愿把人葬在了京城西边,同近卫们打听了三娘生前住址,搬了过去,并处理三娘一应身后事。
三娘剩下的钱财不多,被她好好收掇了放在棺材里陪葬,还有些写了地址却没寄出去的书信,她犹豫一会儿,还是把最新几封看上去像是没空寄出的走了官家路子寄出去,剩下的也一并入了土。
她也明确说过,三娘已去世了,自己是她的友人。
可现在,她又收到一封寄给三娘的信,看信上落款,广西钌州铜化县长寿街平安镖局常福泰,正是当初寄出信件的回信。
信件上也指名道姓说此信请交予三娘,不可假他人手。
怎么回事?
难道当初这人没收到?
可如果没收到,他为什么要写回信?
兰姑指甲不轻不重地刮了下厚厚信封外题了落款的封条,有些发麻的声响叫她逐渐回神。
也罢,既然是给三娘的……
近日寒衣节又要到了,索性连同衣裳纸钱等物一并烧给她,三娘若泉下有知,想来也不会怪她。
打定了主意,兰姑就没看那封信,又照着地址写了回信,再次告诉对方三娘已经离世云云。
可寄出去没几天,她再次收到了回信。
信外依旧贴着厚厚封条,封条上的字更多了,仿佛听不懂人话似的,勒令收信人一定要把信给三娘,若私拆信件千里必究。末尾又好声好气请求收信人不要偷看,求他千万把信带到。
这人怎么回事?
兰姑已是处在一种厌倦怠世状态,她被那场死劫彻底掏空了心神,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管,近卫们发的一大笔银子全都用在了三娘的丧事上。她看了信件,也懒得再费脑,磨了墨就准备再回信。
这回她又瞄了一眼封条上字迹。
广西通州安门巷常福泰……
兰姑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把上次的信翻了出来放一块儿比对。
人倒是同一个,可两次地址不一样……怎么回事?
兰姑虽会说些广西当地方言,却不曾去过广西,加之她浑浑噩噩多日,乍一看有些摸不着头脑。
莫非是那位常老先生临时换了地方住?还是托了住的近些的亲戚寄信来?
她甚至没有想到,自己寄出信还没几天,即便八百里加急都不一定能几天内从京城从到广西去,更不用说收到回信。
兰姑也懒得再写信,把两封信收好,预备了寒衣节焚给三娘。
之后……她该怎样就怎样吧。
人死如灯灭,她苦苦挣扎求生,不过是让这盏灯亮得久些,也没多大意思。
兰姑窝在宅子里闭门不出,倒是姬钺给她托了口信来,说有一户姓方的人家,他们家两个女儿也曾是入镜人,后来都没了,近卫们却只收回一面镜子还没反应过来。
若不是后来藏书阁逢上当季的修整,近卫们估计还没发现山海镜少了一面。
只是……现在谈起方家姐妹二人,他们竟然都毫无印象,只记得方家有个体弱多病缺足智多谋的二小姐,大小姐如何,无人记得。
可再翻看过往卷宗,他们惊出了满身冷汗。
纸上写得明明白白,体弱多病、足智多谋的是方大小姐。
方二小姐智谋上有些不足,人却胆大鲁直,生就一颗勇武之心。
为什么……他们所有人都记错了?
鬼怪迷惑人心,竟能到这地步吗?
上面下了命令,让近卫们查便查得彻底些,把近两年的卷宗通通查一遍,再核验山海镜数目,务必弄清楚每一面镜子的去向。
原本这和兰姑也没什么关系,只是近卫们一层层细查,发觉七八年前,曾有一位武功高强的黎姓女子住在方家,而方家二小姐方映荷幼时曾拜她为师,向她习武。
这位黎姓女子具体姓名不详,也没什么人记得她,只有方家二老爷还有点印象。
但近卫们也查出,黎三娘师门正姓黎,他还有个小几岁的师妹。
近卫们怀疑方映荷的师父,就是黎三娘师父的师妹,黎三娘的师姑。黎三娘已经没了,兰姑一直在办她的后事,说不定知道点什么,姬钺才先让人过来提点她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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