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约约的, 姜遗光听见了交谈声,不知从什么方位传来,模糊又朦胧,分不清是谁在说话。
黑暗中, 他走了很久。
他分不清那些声音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于是他便胡乱地走, 前后左右错乱不齐,尽管如此,他还是能听到那些声音, 渐渐地,离自己越来越近。
就好像……他这样胡乱行走,反而是在不断接近着那些人一般。
蓦地,一声惨叫,戛然而止。
姜遗光听出来, 那是唐阅。
他出事了?
不,应该没死,如果他死了,他的惨叫声不会突然停止, 这明显是他在克制着自己的声音。
而这一回, 他清楚地听到了声音的来源。于是姜遗光便朝着反方向快步走去,但并不意外的是, 那些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干脆停下来不走了。
即便如此,也有轻轻的脚步声,慢慢朝他走来。
声音虚浮无力, 不像是四个入镜人当中的任何一个。
走到近前约莫两尺远时, 脚步声就停下了。
黑暗中,即便看不清前方的事物, 但前头有没有人还是能感觉出来的。他听到一个声音害怕又小心地问:“是,是谁?”
是魏松亭。
他也卷进来了?
这人是不是魏松亭还未可知,就算是,也算不得什么。他并不打算和其他人结伴。
姜遗光没有出声,默默往后退几步。古怪的是,魏松亭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明明在往后退,却不知为什么又走到了那人身前。
此刻,两人相距不过一尺远。姜遗光甚至能听到对方急促的呼吸和跳得越来越快的心跳。
他在害怕,害怕得要发抖,站都站不稳。
看起来不像是厉鬼伪装的。
他没有出声,魏松亭更害怕了,哆哆嗦嗦的就要往后退,跑几步就撞上一个人。
救命!!!
姜遗光接住了马上要倒下去的魏松亭,在对方差点尖叫前一把制住并捂住嘴:“噤声,是我。”
魏松亭唔唔闷叫,跟案板上的鱼一样拼命挣扎起来!
他是不是要死了?!方伯的鬼魂要杀他了吗?
救命啊——
姜遗光死死按住不让他叫出声:“你再叫,把别的东西引来,我一定会杀了你。”
魏松亭眼泪都下来了,脑子都是木的,也不管对方说了什么就连连点头,等那人终于松开手后他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软得跟烂面条似的,全靠对方抓着才没有瘫倒下去。
但那个人……身上是热的,而且他没有杀人,他的声音还有点耳熟……
好像……是个人?
是、是吧?
一旦冒出这个想法,拼死挣扎的动作就失去了底气。
“你清醒了吗?”姜遗光低声问。
他的手还搭在自己脖子上,好像随时能掐死他,魏松亭忽然伸出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不敢隐瞒,连忙结结巴巴回答:“清醒了清醒了,别、别杀我……”
姜遗光轻轻地笑了下,松开手,语气和善:“那就好,刚才我是故意吓你的,没有当真吧?”
魏松亭连连摆手:“……啊?啊!那个,没有没有,我没当真。”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口还在剧烈地怦怦跳,说不清是恐惧还是什么,跳得越来越快。
他想站起来,但两条腿还是软的,手都在发抖。
远处的声音,也越来越近了。
就连魏松亭也能听到不知什么方位传来的那些人低声的交谈,听不清在说什么,但能听出那些声音隐约有些耳熟,好像……就是住在延喜路的这批人?
魏松亭悄悄问:“你们全都进来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魏松亭记得抓着自己的人应该是五个人当中年纪最小的那个,看起来也没比自己大多少,却冷静得很。人在慌张时总忍不住找个依附,魏松亭此刻就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姜遗光不放:“那是什么声音?”
姜遗光说:“不知道。”
他问:“你既然说了方伯的故事,你身上有面具吗?”
魏松亭一怔:“没有,我的面具放在家里了。”谁大半夜带着面具跑出来啊?
他忍不住又追问:“你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吗?我们不会一直被困在这里吧?难不成真是方伯……”说着说着,他打了个哆嗦。
此刻他无比痛恨自己逞英雄,跑过来提醒这几个人的行为,他还想回家呢,这叫什么事儿啊?这下好,把自己给陷进去了。
姜遗光说不上信还是不信,回道:“我们五个都是外来人,你问我,我倒还想问你,这个地方……”
他总觉得……面具有古怪。但如果魏松亭身上没有带着面具,为什么他也会被困在这里?——因为这个恶鬼要杀掉所有在延喜路的人吗?
延喜路……方伯的住处,方伯恐惧面具,却又戴着面具,死在了大火中。
方伯的遗孀……面具……傩戏……
姜遗光抬手按住太阳穴,用力揉捏隐隐作痛的穴位。
不会错的,他一定忽略了什么,而忽略的那个东西,兴许就是真相。
六个人一直都在黑暗中,他们当然不知道,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天刚蒙蒙亮,鸡鸣三声,许家人就起了。
大冬天的,他们还要爬起来给住在家里的那位小祖宗做饭吃。其他人可以让他们自己带干粮解决,村长的外孙就能不顾好了。
李氏先是去猪圈看了看,见猪没有冻死,放下心来,又去看了看鸡鸭,喂了吃食后,才转到厨房去生火烧水。她男人也起了,没多久就进屋搬柴劈柴什么的。
饭做好后,那小祖宗还没起来。
男人对李氏说:“估计这小兔崽子又起不来了,你把水盆端到他房间里去吧。”
李氏一听就朝他胳膊上打了一下:“小点声!给别人听见了你这钱还挣不挣了!”说完又厌恶道,“你那个妹妹估计也躲懒赖在屋里不出来,你自个儿去给她端饭吧,锅里还剩一个窝窝。”
男人一听就老大不情愿。
对这个妹妹,他起初也是喜欢的,但这妹子的男人死了以后她就越来越古怪,死活不肯嫁人,非赖在娘家不走。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谁知道这盆水还要往回收?
再说了,她自己又养不活自个儿,吃喝拉撒不就都落到了他头上?
现在更是,人都疯了,一个疯婆子……
男人骂骂咧咧,还是揭开锅盖随手拿了俩窝窝头就出了门,歪七拐八绕到了许氏住的小屋子外,粗鲁地重重敲门。
“人呢?起来吃饭了!”男人敲了两下,没人应声,他也没耐心了,把窝窝头往怀里一放就准备往回走。
不吃正好,不吃还省了。反正一顿不吃也不会饿死。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他媳妇杀猪一般撕心裂肺的嚎叫。
男人一听就奔过去,等他到了以后,就看见李氏堵着村长家小外孙的房门不让人进,外边七八个住在他们家里的人围着看热闹,这个人说打开门看看吧那个人说要是出了什么事小娃娃那么点大怎么好?还有人想去村长家叫人的。
李氏一边堵着门一面嚎着想要把要跑的人喊回来,又不敢离开门。她怕自己一走这门就被人打开了。
她越遮遮掩掩,其他人越觉得有鬼,越想开门看看。
两边僵持不下,这时男人正好回来,有个男人撑腰,其他人也不敢像刚才那样放肆了,有几只差点伸到李氏身上的手也缩回来了。李氏也不嚎了,连忙叫道:“你来的正好,这些人可得看好了,别出去乱说。”
眼一瞪,一改方才撒泼打赖的委屈劲儿,骂道:“你们这些烂心肝的白眼狼!要不是我们好心让你们住,你们还能有这安稳日子?恐怕早就被那恶鬼吞了吧?”
一个远远看热闹的人筒着手:“嘿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大家都是给了钱的,你们夫妻俩收了多少自己有谱,再说了,你要是心里没鬼,你刚才叫什么?你怎么不敢打开门让大家伙看看?”
他一说话,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男人眼一瞪,大步过去就把门堵了,叉腰叫骂:“怎么着?还逼上门了是吧?我媳妇胆子小,见着个老鼠窜过去害怕。还有这屋子,我妹子在里头换衣服呢,你们想进去瞅啥?你们想瞅啥?不怕坏了我妹子的名声方伯大晚上站你们床头啊?”
他这话一听就是在扯淡!
偏偏没法反驳。
他都敢说自己妹子在里面换衣服了,难不成他们还真能闯进去看看是不是真的?姓许的不要脸,他们的脸还要呢。
把人轰走了,男人心里也打鼓啊。
他站得近,闻到了房间里飘出来的味道。
好像……好像是血味吧?
他有点腿软,都不敢想里头发生了什么。等那群人走了,男人回头就骂:“你这婆娘叫什么叫?死了爹了?”
李氏这回才真正大哭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死死攥着男人,好像不这么做她就再也没有一点力气支撑,另一手抖着指向房门:“里面……不是,当家的,你,里面……”
男人也怕了,面上还撑得住,骂骂咧咧道:“老娘们儿就是胆子小,屁大点事吓成这样,我当年……”
说着说着他也觉得自己好像胆子大起来了,咽口唾沫,站到了房门前。
门里,飘出一阵又一阵血腥味,一点点往鼻子里钻。
并不浓郁,可一旦注意到,就再也没法忽视。
男人一狠心,推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
那个名叫岁岁的小孩子,无比凄惨的死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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