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喜路荒废许久, 从路口底走出来,前头边倒是越来越热闹,可如果回头看,就能见到身后一群废弃旧屋都如鬼宅一般阴森荒凉, 沉沉死气萦绕不散。
徐蕙轩本以为自己已经不怕了, 等出来后, 那种被盯上的叫人毛骨悚然的危机感又跟落在背上的爬虫一样,一点点攀升上来。
无意间,她回头看去。
一道黑影十分迅速地藏入门后, 快得像是错觉。
但在这种地方……徐蕙轩怎么敢真的当做是错觉?
不安感一直萦绕在几人心头,魏松亭还傻傻没在意,见着那吹吹打打的队伍和几人说一声后就赶忙小跑着迎上去问。
他一走远,方才还和谐的气氛陡然肃杀下去。
兰姑噙着意味不明的笑,睇眼打量其他四人:“明人不说暗话, 我就不信,刚才你们不觉得那人脸眼熟。”
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笑道:“也不知那是我们之中的哪一个……”
“闭嘴!你疯了?!”温汝安当即厉喝制止,脸都吓白了。
见识多了,自然明白什么是死路。就如在伪装的厉鬼面前戳穿其假面, 这是绝对不能做的。有时即便他们发现了恶鬼的伪装也要装作不知道, 但凡暴露半点心思,后果便不堪设想。现在兰姑竟然直接在他们面前戳破了!!
温汝安一把掐住了兰姑脖子, 后者却丝毫不在意,只弯着唇笑,斜睇着他:“这就怕了?昨晚岂不是怕得更厉害?”
温汝安恶狠狠瞪她, 此时一道影子闪过, 另一个冰冷尖锐的东西抵住了他的后心。
“生死关头,不该对自己人出手。”姜遗光平静的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刀尖穿透衣裳刺在脊背,那一点冰冷陡然间从背心扩散到五脏六腑似的,让温汝安不敢再动作了。
“你不也在对我动手吗?”温汝安冷笑道,“你就没听到她刚才说了什么?”
姜遗光:“你再不松开她,我也只好送你一程。”
徐蕙轩沉着脸打圆场:“你们闹够了没?胆量回来了人就变蠢了不成?”
唐阅别过脸去不想搭理这几人。兰姑被掐得面色涨红,脸上却还挂着温柔的笑,笑得让人心底发毛。
温汝安恨得眼睛都要滴血,手收得更紧。
刺在他背心的刀尖也更进一步,扎出的血晕开在背后衣裳染了一团。
徐蕙轩低骂道:“真是疯了,你们要疯等出去了再疯,在里头别连累了我们!”入镜人若死了是不会有鬼魂的,但那也只是镜外,镜内可就不一定了,他俩真个变成鬼了铁定要来找他们寻仇。
要是被厉鬼所害也就罢了,死在自己人手里?说出去都好笑。
她自觉把话说的明白,那两人谁也没听进去的样子,徐蕙轩咬牙一扭脸,也不管了。这两个人为了一点口舌意气自寻死路,她何必掺和?
刚想明白,就见去前头打听的魏松亭满脸惊惶地跑回来。这回他比在鬼宅子里时还更怕,怕得整个人都和被抽走了骨头似的,刚到近前腿就软了下去,眼泪鼻涕流了满脸,说不出的凄惶害怕。
等魏松亭一到,兰姑脸上还带笑,却没那么叫人瘆得慌了,温汝安手也收了,姜遗光刀子也藏起来了,一伙人又做出个其乐融融无比关心他的样子,看他吓得话都说不出来,还关切了给他揉胸拍背顺顺气,好赖把事情说囫囵了。
魏松亭死死地抓着唐阅的手不放,刚才就是他在身边,他脑子里嗡嗡响,眼前一阵阵发黑,也不知道面前的是谁就抓住了救命稻草不放,追问了几句,倒还能回几句来。
“许家……许家的人也死了……方伯他,不认方婶了……”魏松亭说了两句就嚎啕起来,整个人往下滑,边哭边口齿不清地哭叫,“我家就在许家附近……”
方伯事发后,许家附近的屋子地皮都叫人盯上了。他爹娘手快,先买着了,不然也不能安安稳稳过这么多年。可现在听说许家的人全死……那,那住在家附近的还能落个什么好?
这会儿可什么都不好说了,唐阅掐一把魏松亭:“不要吓自己,兴许没事呢?”他力气也不小,强硬地把人拉起来,“快走!我们去看看!”
一夜的惊吓,加上这会儿大喜大悲,满脑子纷乱头绪,魏松亭早就没了主心骨,闻言抹了眼泪,鼻音含混厚重道:“是,是,说不定没事呢?”
那五人也不希望魏家出事,魏松亭昨晚可是说了,当初方家出事儿时,他爹娘也在,兴许那两人知道得更多。再者如果魏松亭爹娘没了,他这个人也就废了。
一路走,一路缟素,快年节了,到处都挂了红点了彩灯,年节喜庆还没散呢,又添了一层不详的白。来来去去不少人脸上挂丧身上穿白,彼此碰见了,若是对方身上不带孝,还要挤出张笑脸来恭贺人新年好,等遇见同样披麻戴孝的,两张苦脸一对,就忍不住互相抹泪。
和昨夜傩戏时那股热闹劲儿一比,现在的悲凉死气,叫人见了就心里虚慌,心情也和这阴沉沉的天一样沉下去。
“怎么……一夜间就突然多了这么多?”起初他们还没在意,越走越有点不安。
他们已经听到了至少五户人家丧事了,只是没见着棺材,想来要停灵几天才能下葬。
一夜间,死了这么多人?
徐蕙轩忍不住问:“以往也有这么多吗?”
魏松亭带着哭腔摇头:“也,也没这么厉害,而且这些人我知道,他们都住在许家了,不该出事的……”真正叫他害怕的是这个。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
等急匆匆到了魏松亭家门前的一条街却进不去,那些个堆着纸扎彩亭彩楼纸娃娃的板车直接把路堵满了,乱糟糟的水泄不通。
因着昨晚没了不少人,那些人家里为这办后事还有好一顿扯皮,这么多车堵着谁前谁后也值得拿来争一争。好好的一条大道口围着几十号人吵吵嚷嚷,愣是和菜市口一样热闹。
再听一耳朵,听说住在许家的人全死了。许氏的哥哥嫂嫂都被发现吊死在家里头,舌头伸的老长。村长的小外孙也没了,脑袋在地上砸的碎开。其余人更不消说,各有各的惨状。
魏松亭心急如焚,拼命往人堆里挤,嘴里叫着让让、让让,他要进去。有些个吵上头的听着响儿回头瞅一眼,避开身子转开板车车头叫他挤进去。有些个反而嫌他吵,没听清他说了个甚转头就摆出长辈架子叫他闭嘴。还有见着带了五个外乡人来觉得丢脸让他把人领回去的。
吵吵挤挤没个消停,这时那五个外乡人的好处又显出来了,竟不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这样拥堵挤嚷的地方也能跟活鱼也似滑不溜手地往里钻,脚下一拐手上一带,那背着箩筐扛着锄头吵架的就稀里糊涂让开了道。
好不容易挤出人堆,前头人总算少了,有个汉子正和人扯皮,不经意往斜里瞥一眼,当即冲过去抓着魏松亭:“你竟没出事?”
魏松亭张口就喊二伯,忙问:“二伯,什么出事?我爹娘呢?”
二伯头上身上都穿着麻衣,闻言摆摆手道:“别提了,我今儿一大早去你家,你爹娘都出事了,我喊你你也不在,我以为你也出事,怎么你又从外边跑回来的?你昨晚没在家?”
要不是因为弟弟弟妹没了,他也不必一大早拉了板车出来,本来想着去林子里砍几根老木头办丧仪,谁知就给堵在了路上。
魏松亭哪里还能回答?听得自己父母出了事,摇摇欲坠的半边天就彻底塌了下来,眼泪霎时流了满脸,跟被踢了一脚的狼崽子一样哭嚎一声就往前奔。
几个入镜人此时互相对了个眼神,兰姑姜遗光和唐阅追上去,剩下两个留在原地问一问这位二伯知道些什么。
魏松亭一口气跑回了家,大门开了一半,阴凉的风从里面往外吹,里头一点声音都没有,静悄悄死气沉沉。
他直挺挺闯进去,从昨晚开始滴米未进到现在又因急着回来不知跑了多久,早就饿得发虚,等见着院子里匆匆忙忙挂起来的白布和几个驱邪面具时,汹涌的悲意再也遮盖不住,一声悲鸣响彻小院。
兰姑和姜遗光跟着进了门安慰他,唐阅在外边眼睛一扫,把周围人家来去什么人都记了下来,又绕着屋子转了半圈试图找点东西,没成。等他从墙的另一头再回来准备进门前,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另一户人家墙外,一个……戴着诡异狞厉鬼面具的人,探出半个脑袋,看着他。
唐阅一瞬间头皮发麻,想也没想就脚尖一点便如闪电般闪身疾冲出去,可等他到了那地方左右一张望,人影却找不着了。
他不免失落,回过神忽然惊出满身冷汗来,明明该避开那些东西才是,怎么又主动来找?!他刚才居然下意识没有一点迟疑地就来了,这恶鬼迷惑人心的功夫实在可怕。
一想到这里昨晚曾有厉鬼肆虐唐阅就心里发毛,脚下不由得后退两步,到这时他才发现,周围不知什么时候静得可怕。刚才还吵吵嚷嚷吹吹打打的人声,忽然就没了。
他转个身准备回去,扭头的一瞬间心差点从喉咙口眼里跳出来!
墙角,那张可怕古怪的面具又在静静盯着他看。不知看了多久。
唐阅一激灵,整个人弹起来拔腿就跑。
本来要往前走,这会儿一口气又转身朝后没命地逃,本就是陌生的地界,泥瓦砌的墙巷乍一看没什么分别。
令唐阅更绝望的是,不论跑到哪里,一旦回头就能看见那面具又出现在墙边角落,露出大半张脸,安安静静地盯着他。
面具当然不会说话,但他能看到,那面具,它是在笑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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