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还算太平, 躺在帐篷里,听着山中呼啸的冷风和不知名的鸟鸣,一个晚上就过去了。
第二天大家都起得很早。
天都还没大亮,鸟儿叫的声音更欢快, 葱翠林间能看到不少跳来跳去的小小影子。如此美景, 只有人群中几个从京城来的人愉悦欣赏, 其他人大多常往山里跑,早就看习惯了,别人眼里的美景, 在他们眼中是布满了陷阱的危险地带。
“快点收拾,赶紧走。”统领吆喝道。
于是营地更热闹,彻底活起来了。
姜遗光自己没什么行李,见其他人都在忙,避开了, 和蒙坚坐在一块儿看那群忙忙碌碌的人小声说话。
蒙坚道:“算起来,今天再快点,天黑前就能到下一个营地。后天就能到山洞外,修整一日, 第四日就能进山洞。”
“到时进了洞把能穿的都穿上。洞里很冷的。”
姜遗光也没说自己已经渐渐变得不惧寒暑, 笑着点头答应下来,旋即问道:“要走这么久吗?”
整座骊山说大, 也不那么大,和其他个三山五岳比起来小太多,便是环绕整个骊山一周, 。姜遗光还不知营地具体在何处, 等蒙坚递来一张画在皮子上的地图,打开细细一看, 微皱起眉来。
“为什么要绕路?”他指着地图不解。
图上从他们出发的地方到山洞口营地,竟绕了至少八个弯。最令人疑惑的一处就是他们接下来要走的一段,昨晚扎营处正好在一座矮峦山脚下的缓坡边,明明只要拐过这座山,或者翻过去,就能往前行。可这图上却画了一条连着拐两座山的大弯。
姜遗光问:“这山上有东西?”
他站在偏高处,目力极佳,仰头能隐约看到位于另一座山顶峰处烽火台连绵的影子,
蒙坚点头:“对,虽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那里的路都被封了,不能进。”
他又自言自语道:“听说封了几百年了,一个人也没有,就算能上去,也不知养出了多少猛兽,还是算了吧。”
姜遗光追问:“几百年?”
蒙坚:“是啊,从前朝起就听说封了,再以前的事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就算没封吧也没人敢去,是有名的凶险地,去了的没一个回来的。我那次纯属命大,不然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两人正说着话,那边是士兵们已经把东西收拾完了,营帐也拔起来了,锅炉也都收好了。就连昨天晚上那帮人打回来的猎物也全都收拾好了,抹了粗盐加了药粉包了油纸,能放很久。
一大队人马终于再次出发。
前方,是无尽丛林。
很快姜遗光就明白昨晚为什么要在那个地方扎营了,也明白为什么这群人在临行前都多加了一件衣裳了。
他自己不必穿,倒是看了眼别人的。那衣服材质看上去有点奇怪,一摸,竟然是纸做的。
纸制的衣裳轻便又便宜,穿在夹层处完全不透风,在大风时能起到很好的保暖作用。姜遗光在柳平城时还见到不少穷人冬日买不起衣裳,就制作纸衣夹在夹袄里穿着,不过等他离开柳平城后,就很久没有见到这样的纸衣了。
刚离开营地往里走不到半里,进入一圈有点奇怪的两边岩石天然形成的一处圆形拱洞,便好似由夏入了冬,四周氤氲着水雾,凉飕飕冷气四面八方侵袭而来。
这时他们换的衣服起了作用。手和露在外的脸吹得冰凉,身上却密不透风被裹严实了,不至于太冷。
风太大,张口就往人喉咙眼里灌。这时也没什么人说话了,一张嘴就是一口风,大多把缠在脖子上的长巾连着脸和脖子缠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姜遗光跟着照做了,人们背着东西牵着骡子闷不做声往前赶路。
姜遗光往前后都看了看,他注意到,在进入那个“拱洞”前,外面的青翠绿意还算正常。而进来以后,越往前,绿意越浓,浓得近乎成了墨绿色,让人看着心生寒意。
天跟浸透了水一样。
蒙坚把裹着脸的头巾往下扒拉一截,露出下半张脸,吐出一口白气,和山中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缭绕的白雾混在一起,很快就找不见了。
吸足一口气后,他扭过头让脸背着风冲后边的人高声道:“前边有毒虫,有蛇,各自小心点——”
风把他的话传出去,前前后后的人闻言齐刷刷从骡车上抽出竹杖,或背上弓箭或抽出长刀。
穿过一条小沟,走在最前的人边走边往路两边草丛敲打,第一杆子敲下去,立刻就有绿得发青的蛇从草丛里箭一般弹射出来,张口就喷出一发无色毒液。
但有一发袖箭比它更快地破空而来,穿透那张大开的口将蛇头钉在树干上。钉上去时,那条蛇尾还在不断挣扎。
蛇口毒液滴下落在草叶上,众目睽睽下,那被滴上毒液的草叶竟滋滋冒起白烟,迅速发黑枯萎下去。
差点被咬的士兵心都蹦出了嗓子眼,扭头看去只见姜遗光收回手,没什么表情地叮嘱道:“小心点。”
“是,是,多谢公子出手。”那人惊魂未定,持着竹杖一拱手,缩到后边去了。
其实走到这里风已经小了很多,但冷意还在,四面八方的寒意不断侵蚀而来,反而比刚才大风刮过更加难捱,不少人刚才被风吹着还好,现在却有些发抖。
姜遗光看了眼树桩上的蛇,那是一条苍翠无斑纹的长蛇,约莫两指粗细,蛇头扁而方,他从没见过这种蛇,想来是他不知道的品种,便没在意。原本还想将那枚袖箭收回,但疑心蛇血十分毒,便干脆不要了,从手边一棵认识品种的树上折下枝条,削成一根根筷子长的尖头木针。
却见蒙坚脸色不太对。
“怎么了?”姜遗光问。
蒙坚看了眼其他人,摇摇头:“没什么,大家注意着点,告诉后边的,这些蛇毒得很,被咬着了可是会没命的。”
人多,路又窄,是以刚才看到了这一幕的只有前边十来个人,但这些人也吓得不轻,回过神来赶忙把话传下去。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话都变了好几套,后边的人听了十分惊讶。
“这么大的蛇?吃了四个人?”
另一边,蒙坚拧着眉头把姜遗光拉到一边,就站在刚才蛇被钉死的那棵树旁边,手上裹一层纸捻动树上蛇的尸体,眉头皱得更紧了。
“蛇有问题?”姜遗光问。
蒙坚低声道:“对。”
他面上带着浓浓的担忧:“这种蛇在外面没有,只在骊山存在,你看——”他捡起一根树枝挑起紧贴着树干的蛇头,连接腹部的地方一片白,当中一条红线分明。
蒙坚用树枝戳着那根红线,说:“以前我们就发现骊山中的蛇奇毒无比,这种蛇因为腹生红线,被我们起了个名,叫一线红。但在很久以前,我们发现的一线红身上的红线都是很浅的,也没有这么长,最多只有一截手指长。”
“去年,我见到的一线红,红线大多半尺长,色泽不如这条鲜艳。”
“对了,我还没和你说过,一线红这种蛇……红线越深越长,代表毒性越重。”
眼前这条蛇,那红线都有三截手指头连着那么长了!颜色红得滴血,一看即知剧毒无比。
姜遗光:“你想告诉我——这几年,它变得更毒了?”
蒙坚点头:“是,不知是什么缘故。”
姜遗光:“一线红变得更毒,恐怕其他蛇虫也不例外。而且那人敲了一下就有蛇跳出来,再往前走,只会更多。”
蒙坚:“这正是我所担忧之事。”
姜遗光:“可我看的地图中,这条路上并未标戊字记号。”有毒物瘴气之地,需在地图上标戊字,以警后人。
蒙坚:“能被标号的地段必是危险程度更深、死伤更惨重之处,否则整张地图上全都要被画满了。去年这里还算平安,只是蛇虫有些多,我们商议后就没有标。如果真和我们猜测的那样,今年回去后,地图上该多添一条了。”
姜遗光点点头:“应该的。”
两人跟着队伍继续前行。随着竹杖轻打,跳出来的蛇虫毒物越来越多,被敲出来以后,后边的人连忙拿着头上绑了驱虫药粉的棍子上前驱赶,还有用烟熏的,一时间蛇鼠乱蹿,竟有乌云压境之势。
蒙坚一棍子挑开一条蛇扔在地上,随从连忙上前,唰一下就把蛇头砍了,腥血四溅。他看着那条身子尤在不甘心扭动的毒蛇叹道:“也不知骊山发生了什么事,突然间变化这样大。”
他最担忧的……莫过于山上的行宫出了问题。
那些行宫最近也要追溯到唐代了。唐时安史之乱后,骊山中数座行宫被废弃。待天下再度大一统时,皇帝着人修建骊山宫殿,可似乎在修建时发生了很可怕的大事,自那以后,骊山一度废弃封禁,常人不得入。这项规定一直持续到本朝。
一般房屋多年不修整都没法看,尤其是这种经历了几百上千年的房屋。是宫殿又怎样,那也是木头砖石搭的,在山头日日风吹日晒大雨雷电地受着,可不论什么时候看那些行宫,远远地看着,都能感觉那些宫殿就像是新建的一样。
说没有古怪,谁信?
不过再怎么古怪,只要不妨碍着他们,蒙坚也不想管。但现在看来,山中毒物突然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
姜遗光问:“你担心那些行宫?”
蒙坚嗯一声。
他去年也进过骊山,前几年都进过,唯有这回……从昨晚起就一直充斥着心神不宁的感觉,这种不安感让他十分心烦意乱,浑身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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