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遗光就着姬钺搀扶的手慢慢起身, 目光陌生又迟疑地看着车内四人。
除姬钺外,还有三名女子。
尖细驼铃声阵阵,燥热之气从下方蒸腾而上。姜遗光没有说话,对那几人点点头, 而是来到窗边, 掀开一点卷帘边, 透过茜红色窗纱谨慎地向外看去。
连绵的沙丘、骆驼、驼车……穿着白衣或裹着彩纱的人群……前面更加高大的车驾。一切都是和中原完全不同的沙漠异域的感觉。
这是在哪儿?
镜中……既然是死劫,为什么会来到沙漠?是和沙漠中什么人的怨念有关吗?不对……他记得,十重以后, 好像就不只是一个人的怨念……那又是什么?
这座车很大,装载他们五个人毫不拥挤,但他们几人身上的装束都没变,和外面那些人看起来格格不入。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们在车队中看起来地位不低的样子?
姬钺把玩着折扇, 漫不经心道:“怎么一句话不说?可是哪里不舒服?”
姜遗光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他也不知为什么,不想说话。
身上隐隐作痛,丝丝缕缕的痛楚缠上来, 姜遗光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发疼, 索性靠坐在车壁上,闭目沉思。
入镜以前……他在骊山。
是了, 他和蒙坚、蒋大夫二人从骊山地宫中出来,但是后来又分散了,之后……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就突然入镜了?
姜遗光心想, 自己应当丢失了一段记忆。
一般而言, 人不会无缘无故失去记忆。且姜遗光很清楚,他并不是寻常健忘之人。
如果他忘了事, 要么是鬼怪所为,要么是其他人为,或药物,或某些特殊手段。
若是鬼怪所为……不应该,他在镜外有山海镜护身,鬼怪可以迷惑他,却难以让他凭空失去记忆。更何况如果他碰到了鬼,一定会将其收入镜,那鬼怪做的手脚也会消失。
姜遗光推测后,更倾向于人祸。
骊山之中毒物极多,指不定是哪一种毒害他失去了一段记忆。
又或者……和他一起同行的蒙坚与蒋大夫。他们和自己同吃同行,也很有可能动手脚。
但也难说通,姜遗光心想。
他体内有一条蛊虫,这条蛊虫会自觉把毒物都吞食干净,如果是中毒导致,蛊王应该……
姜遗光尝试着呼唤蛊王,却古怪地发现它好像停在自己头颅中某个地方,没有任何动静。
以往它感知到自己的呼唤后,都会飞快顺着心意游走到他指定的某处,现在却一动不动。
姜遗光直觉它没有死,那它现在这幅样子是因为什么缘故?莫非是有些毒太奇特,它需要像人吃多后一样消食么?
他不需要知道自己为什么中毒,那些人又为什么给自己下毒。他只想回忆起被自己遗忘之事。
天黑前,车队进入王城。
王城坐落在一大片绿洲中,繁华异常。
姜遗光才知道他们来到了一个名叫荼如的沙漠小国,他们所在车队正属于这个国家的公主。因为他们看起来像贵族,所以才能享受贵族待遇。
姬钺说,先前本来还有个人,名叫赵营,只是他的谈吐言行有些局促,就被认定为奴隶抓走了。
姬钺想着成为奴隶说不定也能打听到什么,就没拦。
至于姜遗光……他那张脸占了便宜,昏迷着也不像贫民奴隶,才被送上车。
姜遗光望着夕阳下被染红的王城,微微皱眉。
这是一个据说在千年前就灭亡了的国家。
又该如何破局?
保住这个国家不被灭吗?仅凭他们几个?
等车队到了某座宫殿前,五人一个接一个从车上下来,一个侍人赶来,小心地给他们引路,又说一路舟车劳顿,公主让他们休息,明日再见。
恍惚间,姜遗光听到了奇怪的嘈杂声。
他站住脚,回过头去看。
跪在车旁的奴隶一瞬间好像都变成了奇怪的模样,身体古怪地扭曲着,邪异地盯着他看。
耳边一瞬间冒出尖锐的嗡鸣,稍纵即逝,眼前白光闪过,他用力眨眨眼睛,方才看清。
这些人没有异样,是他看错了。
夜里,姬钺果然和其他几人来找他。
丝丝缕缕的花香被风从窗口吹进,和室内被点起的香炉的白烟混合在一起,香气更浓。
据奴隶们说,这是一种名叫朱纱鹊的花,可以用来做香料,十分名贵,且只在沙漠里有,中原长不出这种花。
花香浓郁。
他并不懂香,但在这种气味中,姜遗光奇异地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平静了很多,甚至生出一点难以察觉的愉悦感,好像这种香料真的让他心情愉快了几分似的。
姬钺等人进来后,免了寒暄,单刀直入问起姜遗光在骊山中是否查到了和荼如国有关的消息。
姜遗光矢口否认,但他看得出来,姬钺和那几个女人都没信,以至于他们差点发生争执,待双方都冷静下来后,才互通姓名。
青衣女子名叫李挽妍,紫衣女人名叫傅贞儿。
而那个黑衣女人……
姜遗光一直注视着她,那个黑衣女人仍旧一动不动,时间长到其他人都感觉出了不对劲。
姬钺警觉:“善多,你在看什么?”
李挽妍和傅贞儿更是立刻站起来远离了姜遗光视线触及处。
姜遗光慢慢转头看向另外几人。
“你们,看不到她吗?”
……
镜外,京城。
近卫驻扎处。
“又出来一个,是李愿姑娘。”
“如何?”
“掏心而死,身上有异香,顷刻消散。”
“骊山那边送来了他们从大唐行宫内找来的香料,让他们过来闻闻。”
负责跟在胡为、李愿、蒋恺之等入镜人身边的近卫听令而来。人到齐后,有人点燃一小座塔香,奇妙的馨香气伴随袅袅白烟弥漫开来。
那几人闻过后都笃定道,入镜人死前身上散发出的就是这种香气。
与此同时,一列自京城出发的车队已经来到了长安城城门外。
车队里,容楚薇掀开车帘,望着这座历经千载、遍布风沙磨砺的庞然大物,虽然她从未到过长安,这时却也在心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
在他们身后的官道内,又是另一列车队,不知带了什么,数十匹驽马拖着厚重木箱,撒了湿土的道上拖出沉重的车辙。
寻常百姓或商队出门不能直接走官道,容楚薇就知道,后面那队人估计是城中官员一类。她不打算攀关系,掀开帘子往后看了一眼,正看到当中车上走下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又将帘子打下了。
那老人正是白骥。
原来秦亘计划着让姜遗光跟去川渝地的白家祖地,可姜遗光意外入镜后一直没有出来。而这时从京城传来消息道这回入镜人的劫难应该就和荼如有关,他们若想破解大唐行宫秘密,也要了解荼如灭国之谜。
但从行宫内找到的关于荼如的书实在不多,他们还不能直接把书带出来,只能靠手抄。
白骥就说,白家祖地有藏书三千,因地势之便,祖上常和边关大漠来往的商人做交易,有不少关于沙漠的藏书。
秦亘便以其孙阿寄为质,派人护送白骥返乡取书。如今,白骥总算带着书回来了。
两列车队在城门验过后,来迎接的人看到他们凑到一起,倒省了事儿,一并迎进驻地军营。
……
秦亘拿着白骥献上的书卷,破天荒地陷入犹豫之中。
荼如国,可能拥有九鼎之一?
九鼎一词,相传最早来源于禹,夏禹铸九鼎,为镇守九州之意,流传三朝,故九鼎也成为帝王象征。后来几经乱世,九鼎遗失,后世帝王多有寻找,也有重铸九鼎的。相传武周女皇便重铸过九鼎,只是后来这九鼎也不知去向,便再没人寻找了。
现在告诉他,荼如国……一个沙漠小国,拥有九鼎之一?
且不说是真是假,牵涉九鼎,事关重大,只要报上去,朝廷就一定会派人来查。
秦亘拿着这卷书,就跟拿着一块烫手山芋似的,扔不舍得扔,让他这么报上去,又像是平添麻烦。到最后如果这个消息是假的,白忙活一通,不是让他更不甘心么?
……
驻地里,容楚薇又瞧见了在城门口遇到的老人。
这回就不能再视而不见了,两方见过礼,互报家门后,都暗暗吃惊。
容楚薇这才知道,这位是白大儒的儿子。她读书不多,对读书人都很敬重,一听说这位来自白家,心里就不由得添了几分敬意。
而白骥听闻容楚薇是容大将军之女容楚岚认的义妹后,也忍不住赞叹,容将军忠武一世,后代总算没有埋没他的名声。
第一次见面,一老一少出乎意料地很投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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