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就是白蕊夫人山。
姜遗光站在山脚下, 仰头望去。山本身并不高,远处看也没什么稀奇的,低矮连绵一片。
姜遗光是一个人来的,他起初在周围查问, 没有这里山很多, 周围村庄极少, 没有人知道这些不起眼的山叫什么名字。
还是姜遗光自己到了山脚下,通过山海镜“看”到了漫山遍野的怨魂,方才确定。
他毫不犹豫地上了山。
尽管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 这片地方的怨气还没散去似的,一踏入山脚,就能看到仿佛暗了大半的天空和山间不断盘旋的乌鸦。
怨念犹如凝成晦暗的雾,惨惨淡淡一团扯得凌乱的黑絮,到处看起来都脏脏的, 落下的雪也显得脏污,白得刺眼。
姜遗光还发现了不少零碎骸骨,可能是被野兽吃了,也可能后来又遭遇了什么。沿着骸骨一路往上走, 渐渐发觉四周景象不对, 白雪黑地之景森然,脚下道路逐渐蜿蜒崎岖。
等他再环视四周时, 就发现不管从前还是往后看,四周景象几乎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离他最近的那棵堆积了雪的枯树好像变成了几百驻, 往任何方向看都能看到一模一样的一棵树。
姜遗光知道, 自己已经走入了阵法中。
这样的阵法,即便过去了二十多年, 也依旧威力不减。他竟没有察觉到任何古怪就走了进来。想要出去,恐怕有些困难。
因为他不论走到哪儿,都只能见到一样的树影。
“宋夫人,这是你给我出的难题吗?”姜遗光心想。
他知道,阵法的可怕之处还没有显露出来。根据那个老人回忆,阵法不止能困住人,更能杀人。
……
山下,白家祖宅中暗流涌动。
姜公子已经不见好几天了。
妙华派后人到访那日,在场的人多,姜遗光给厚刀鬼的女儿驱邪后,并没有放他们离开,而是让近卫们“请”他们住下。他自己却不见了踪迹。
明眼人都知道,他一定是去了白蕊夫人山。
众人起初还不担心,可日子一天天过去,这几人也开始心慌了。
姜公子有再大的本事,也难抵那白蕊夫人山的凶险吧?
二十多年前,发生了那么惨烈的大事,山上该有多少冤鬼亡魂?就算姜公子能抵得住鬼魂侵扰,那谁知道阵法还在不在?姜公子要是被困住了呢?
这时他们才发觉出姜公子先前闭门不出,也不见人的举措有多好。反正也没人敢闯进白家来看看姜公子在不在。
姜公子不出现,肯定是礼物没能打动他。
怎么办?
接着送。
“几个库房都要送满了。”老仆很发愁,“小少爷,您说,那位公子他……”
阿寄喝道:“别说了!”他也着急,可他又不能表现出来。
“姜公子吉人天相,说不定只是暂时被什么事绊住了脚。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老仆看着小主人愈发苍白的脸色和眼下青黑,欲言又止。
夜里,阿寄再次睡不着。
尽管叫了一个仆人进房间在床边的小榻上陪着他睡,外间也有几个仆人,可他仍是睡不着。
这间宅子好像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古宅里生活就如活在一团无味浓黑水沟中,憋闷窒息,做任何事都似被暗处眼睛盯住,不得放松。
又过半旬,雪已经停了,天子庙香火依旧。
姜公子还是未归。
这下不光阿寄,几个近卫也开始担心了。
姜遗光不在,老宅日渐诡异。
越来越多人听到了宅里的哭声,一到入夜,便有妇人孩童悲痛的哭泣声呜呜咽咽。
仿佛知晓那个能对抗的人走了,魑魅魍魉变得猖狂起来,次日,数十人聚集在大门外,要求白家把妙华派三人交出来,否则,他们就要直接上门抢了。
老人一脸惭色,道出了一段往事。
原来,门外那些都是天成派中人,和他们妙华派地居不远,两派祖上有世仇,关系十分恶劣。这回妙华派突遭大难,天成派的人就想趁机夺走他的宝刀,并抢夺妙华派的秘籍。
要不是老人带着小女儿和师侄逃得快,妙华派恐怕会就此灭门。
所以老人才要把宝刀献给姜公子。一来他迟早要回京,那些人总不至于追去京城,也不敢和朝廷对上。二来,姜公子此人奇诡,就算天成派倾巢而出也恐怕难以伤害他。
谁想到,姜公子不在,这群人竟敢找上门?
他怀疑其中有内鬼。
白家祖宅极大,这也意味着不可能每一处都防备。只要有些功夫,一大圈高围墙从哪边跳进来都行。那些人还打听过,特地绕开东苑。
第一个人潜进来前,近卫就摇铃让白家所有人都退到西苑主宅。
阿寄被老仆抱在怀里,老仆觑着近卫之一,小心地问能不能把妙华派的几个人交出去,或者把刀给交出去。反正那帮匪贼都是冲那把刀来的。
厚刀鬼自然也听见了。
他虽有些小心思,却也不是恶毒之人,早几日他便说过自己有些仇家,住在这里恐怕会牵连白家人。但没有姜遗光的命令,近卫们不敢放他走,只得作罢。现在老仆再次说起,近卫当中领头的那个想了想,还是摇头。
“无妨,就这些虾兵蟹将,咱们兄弟几个还是能对付的。再说,都敢欺负到咱们头上了,哪有把人放跑的。”
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要是回京后让同僚们知道他们被个小门小派的人围住就投降了,近卫这名号也不配戴在脑袋上。
白家人只能心惊胆战地等着。
他们都躲在大堂里,一半近卫守门,另一半在外截杀。
不多时,喊杀声渐渐逼近。
阿寄敏锐地发现守在门边的几个近卫脸色陡然变差,死死瞪着大门。
屋内更加安静。
堂屋大门窗户紧闭,点了几根大蜡烛,照得亮堂堂的发闷。
老人不断摩挲着厚背刀,面上展露出完全不符合年龄的凌厉凶狠。其他近卫也沉下脸,目光冰冷。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能听见心口跳得越来越厉害,好像随时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蓦地,一声惨叫,房门隔扇上陡然溅上一弯血迹。
几人腾地站起飞身出去。
“发生什么了?”阿寄抓紧老仆袖子,死死地盯住大门口。
剩下的三个近卫将阿寄牢牢围在正中,其中一人冷笑道:“这帮孙子,也不知使了什么歪门邪道,竟敢欺负到爷爷头上来了。”
另一人也道:“还是小心点,听说蜀地一带邪术多,别着了道。”
阿寄才知道,刚才溅上的血竟然是他们自己人的。
阿寄心猛地一紧:“不是说,他们……他们不要紧吗?”
近卫脸色更阴:“单凭武艺,外面那些的东西确没什么了不起的。”
老仆喃喃道:“他们肯定耍了花招。咱们刚来,人生地不熟,这群人一定耍了花招……”
话音刚落,“砰”一声巨响,大门破碎,紧接着,方才出去的某个近卫被狠狠砸在地上。
阿寄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一颤,看清地上的人后,更是吓得面无人色。
当他察觉到门外的古怪后,更是不由自主地揪紧了老仆的衣襟。
刚才还是大白天,为什么现在……门外黑漆漆的?
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近卫们也觉得古怪了,围在他身边慢慢后退,白家所有仆人连同妙华派三人紧随其后,几乎贴到了墙边。
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住门外的黑暗,好像那里随时会钻出一个可怕的怪物来。
门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屋内更静。
有时候,寂静比惨叫更令人害怕。就如此刻,没有人敢轻举妄动,这时的安静不仅不能让人享受,反而像能把人淹死的一口寂静深井。阿寄用力抓紧老仆的衣襟,默默地看着不远处明亮的大蜡烛流下白色眼泪,他感觉自己要喘不上气来,明明没有被浸在水里,可他就是感觉自己要被淹死了。
不过……总觉得太安静了点,好像哪里不对劲。
阿寄沉默地抬起头,没说话,小心地从仆人怀里看向四周。
那些人也很紧张,有几个人额头都在冒汗,他好像能听到那些人急促的呼吸和心跳……不!等等!心跳!
阿寄忽然感觉全身都冰冷了。
老仆一直抱着他,把他抱得那么紧,他都没有听到老仆的心跳!
在冒出这个想法的瞬间,狂风呼啸着从破开的大门涌入,几根大蜡烛霎时熄灭,屋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而阿寄也感觉到了!搂住他的两条胳膊越来越冰冷,掐得越来越紧。他拼命挣扎,可却绝望地发现自己竟然喊不出声音。
门外响起喊杀与刀剑相击时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门内,阿寄被一双不知从什么地方伸出的手死死勒住,用力往墙壁里拽。很快他就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胸膛里涌出的血腥味不断上涌,弥漫在口里。
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被勒死。阿寄甚至联想到他被勒死以后断成三截的样子。
然而他终究算是幸运的。
在痛昏过去以前,他听到了一声无法形容的凄厉的惨叫。
惨叫声由远及近,且越来越近,到最后像终于冲破了某个屏障一样冲开大门,光亮和闷闷的惨叫都彻底爆发出来。他在被突如其来的光刺得眼睛眯起来时,感觉到钳制住自己的手臂松开了。
他掉在了地上,不断咳嗽,眼前晕开一大片血色,之后,渐渐模糊。
阿寄终于昏了过去。
姜遗光身上还湿淋淋的,往下滴落雨水。几缕被水打湿的漆黑的发丝蜿蜒在脸侧,看上去很像黑色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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