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姑娘气势汹汹来质问, 就是打着压一压姜遗光气势的主意。不管他是被骗了还是故意拿假阵图来骗自己,都是能好好做文章的。
不料姜遗光不仅不心虚,反而理直气壮道:“我给你们的当然是假的。”
“你!”陈姑娘又好气又好笑,“你故意来消遣我?”
姜遗光很认真地说:“不, 我只是想看看骊山藏着的阵图。”
阵图都在骊山中, 姜遗光说他也有阵图, 陈姑娘起先是不信的,就算有也不稀罕。可姜遗光送来整整八张,这就让人没法忽视了。
说不定就有骊山中没收录的那些呢?
说不定他手里的更完整呢?
骊山驻地中存了几张, 陈姑娘调来图稿,熬了好几个大夜不断对比、破解,终于发现,骊山的图和姜遗光拿来的图全都能对应上,只是每张都有一部分明显被改过的痕迹。
现有的几张都这样造假, 剩下阵图显然也造假了。
可正是因为他造假,反而证明他手里有真的阵图。不然他怎么改呢?
陈姑娘很想知道剩下那些他们没有的阵图,姜遗光到底有没有?他会不会手里拿着真的但给了份假图?毕竟他手里的好几份都和骊山中的有部分重合,就像对着抄一篇文章, 前面一模一样, 最后几十个字却改掉了一样。
而且骊山中的阵图也没有那么完整,很多都是残缺的。要把鼎上的纹路拓印下再变成阵图, 对普通人而言非常困难,在常人眼里,那些只是普通的花纹而已。
除此外, 有些完整的阵图不容易被破解——想要把阵图画成能让普通人看懂的地图, 唯独有天赋的阵法一道天才方能做到。
得想办法让他交出来才行,最好让他亲自破解阵图。
陈姑娘思来想去, 已经心动了,嘴上却说:“这件事不是我能做主的。你问我也没用。”
姜遗光却道:“你如果真的想要我手中的阵图,那就交换。”
“一份换一份。我不拿走,只要看几眼就好。”
陈姑娘也不客气了:“我怎么知道你的图是真是假?”
姜遗光:“你不是验过了么?如果你不相信我手中有真的,也不会问我。”
“你们知道我的身世,世上懂阵法的人少,我母亲有天赋,我也有,何必瞒着我?”
陈姑娘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免惊讶:“你也想到骊山来?”
“你不是在京城待得好好的吗?”
姜遗光点头:“自然,在骊山司中,我才能得到我需要的东西。”
这三个字令陈姑娘腾地起身,死死盯住姜遗光:“你怎么会知道骊山司?”
骊山司的存在放在整个大梁都是绝密存在,不该被任何入镜人知晓。姜遗光从哪里知道的?谁告诉了他?
姜遗光道:“抱歉,无可奉告。”
“现在比我更着急的应该是你。我听说你们的研究已经很久没有结果了。”
陈姑娘面色不变,心里暗暗咬牙。
姜遗光说得不假,破解阵图的进展这两年几乎停滞了。初始的几个阵图还好,总能推演一二,可越往后阵图演变越多,愈发复杂,骊山司的人毫无头绪。
说起来,阵法一道看重天赋正是因为这个缘故。阵图不是普通的地图,画地图时地势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数百年不变。阵图却是仿若有千百种形态,以阵眼为核心,任何一点变化都可能引出阵图的变动。
可能上一刻阵法中这个地方是安全的,下一刻又变得危险。这就需要有人解阵,同一个阵法不论如何变幻,解阵之人都能找到最万全的那条路,甚至能找到阵眼,一举破阵。
没天赋的人,给他完整的阵图都不知道上面画的是什么,路该往哪走。
陈姑娘自己有些天分,以占星法观阵图解阵尚可,想要破阵却难于登天。
骊山已经很久没有合适的人才了。
这么看来……把姜遗光招揽进骊山司好像也不错?
他性子虽然古怪,但在不冒犯他,也不牵扯到利益的时候还是很好说话的。
但做买卖总不能太爽快,她又装作为难了一番才答应下来。
“现在总能把真正的阵图交出来了吧?”陈姑娘有些没好气道。
姜遗光的答案并不意外,他说自己没带在身上,而是放在了京城中一个名叫赵瑛的女子处,由她代为保管。
陈姑娘打听过赵瑛,对她和姜遗光之间复杂的关系有所耳闻,放在她那儿也算合理。
“我写一封信,你让人拿着信找她去取就是了,不必闹大。”
他毫不避讳地当着陈姑娘的面写了信,写完后让她看过,再让人送出去。
*
几日后,陈姑娘又气势汹汹敲开了姜遗光房门,把信往桌上一拍。
“你不是说阵图交给赵姑娘了吗?赵姑娘手中的图可不是这么回事。”
近卫找到赵瑛后才发现,她手里的压根不是阵图,而是藏着阵图的地图。他们还得照着地图去那些地方找阵图才行。
这不是唬人吗?
姜遗光泰然自若道:“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以为的。”
陈姑娘仔细一回想,发现当时他确实没这么说,只是暗示而已。
瞪姜遗光一眼,陈姑娘气哼哼地走了。
又过了二十来天,陈姑娘终于收到了从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真正的阵图。
没办法,姜遗光藏的地方太隐蔽了,拿着地图都不好认。
她找来姜遗光核对,确认无误后,就迫不及待交给骊山司的人拿去和旧图比对。
如果旧阵图都是真的,新阵图就变得可信了。就算不是新的阵图,能把姜遗光拉过来,也值了。
姜遗光却似乎陷入了沉思中,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要反悔么?”陈姑娘问。
姜遗光摇摇头:“那倒不是。”
到底是为了什么,也没说。
得了阵图,陈姑娘还有许多事要忙,看姜遗光不像有什么事,就匆匆走了。
屋内,姜遗光望着窗外,罕见地发起了呆。
他一开始对赵瑛和阿寄说的话只有一半是真的。地图上标注的地点藏着的并不是九鼎,而是他画的九鼎阵图的藏点。
这件事只有他自己知道,就连赵瑛也不清楚。
而他告诉陈姑娘时,也提前强行让自己把真相给“忘了”。即便鬼怪想通过他的记忆迷惑他,也只能得到假象。
这几天,他一直在等结果。
如果陈姑娘她真的从赵瑛手中要来了阵图,那意味着……此地仍旧是假的,他还在镜中没有出来。
可陈姑娘戳穿了他的谎言。
这意味着他的隐藏没有用。
他见到了自己画的图,笔迹和自己的一模一样,就连他的一些标记也能对得上。
……是真的吗?
他在意识到镜中假象后就不断思考着一个问题。
以往鬼怪的幻象都是通过人的记忆编织,简而言之,他们记忆中有什么,幻境中就会出现什么,会有变动,但大多都可以追溯到他们自身的经历,即便入镜人自己都忘了,鬼怪也能让他们想起来。
所以镜中三年的初始,姜遗光才没有怀疑。
三年内,他认识了不少原先毫无交集的人,顾忆柳也不认识那些人。两人都不认识的人出现在幻境,绝不可能是他们的记忆。
直到那封圣旨出现,才让他猛然发现不对。
当他从镜中“离开”后,碰到了许多和“镜中”一模一样的人和事。这让他又担心自己还在镜中。
他在心中做了许多假设。
第一种可能,自己已经离开镜子,处在现实世界中。镜中经历也是真的。
这样一来镜中三年就无法解释了。
山海镜是怎么做到的?是谁的记忆吗?可他经历的三年不是过去,而是未来三年,许多事还未发生,山海镜是怎么知道的?又怎么会让他在镜中一一经历?难不成镜子能够预言到未来吗?
难道是因为镜子能沟通外界所以才会有那三年?
这是个最坏的猜测。
第二种,他脱离了山海镜,的确在现实中,但他面对外界的熟悉感则是一种幻觉。
许多人也会有这种熟悉感,比如在经历某事或看见某个地方、某个人时,总觉得自己似乎曾经遇到过一样的事。
姜遗光不知他是否也是如此。
这算是最好的结果。
也是最不可能的一项。
第三种,便是他还未离开山海镜,所谓脱离死劫回到现实依旧是幻境。
况且,这个幻境过于真实了。
他心想,如果这也是幻境,被自己找出破绽识破以后,又会是什么等着自己?
是真正地离开?还是再陷入更加真实的幻境?
如果这也是幻境,到底有多少幻境?
但和第一种可能相比起来,他更愿意相信第三种。
他宁愿这两个世界都是假的,都是鬼怪编织的幻境。
若山海镜真的能连接镜内外,还能看到未来,后果将非常严重。
山中天气多变,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但这并不能浇灭骊山人的热情。
姜遗光得到宋珏留下的阵图后就进行了破解,如今骊山中人得到的阵图都是破解了大半的,这让他们进展迈了一大步。是以骊山司的气氛久违地高涨起来。
姜遗光也开始忙碌。
陈姑娘向朝廷说明后,他就暂时留在了骊山。
没有人催他回去,也没有莫名其妙的圣旨。赵瑛倒是来信问过他到底要干什么,回信后也不再多问。
姜遗光本还想着藏拙,可他又存了试探的心,于是干脆放开手去。别人人都难以参透的阵图,他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别人无法破解的阵图,他也能轻松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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