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明孤雁说只给一日时间, 但到了第二日也没来赶她出去。
她在屋内听着外面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交锋,不免心惊胆颤。但好在明大人不知说了什么,把他劝了出去。后面就没有人来打扰了。
“姜大人,您在梦中能听见么?”
“说起来……这两天雪似乎小了些?也不知是不是我感觉错了……哎?姜、姜大人, 您醒了?”
“别那么大声。”姜遗光撑着坐起身, 胳膊一歪差点倒下去。
他很少有这么虚弱的时候, 全身没有一点力气,李氏赶紧扶起他,他道, “劳驾,帮我倒杯水。”
“好,好!”李氏又惊又喜,急匆匆起身把搁在墙角的茶炉挪了过来,茶炉上烧着热水, 壶口一倾就是一注热腾腾白汽浇入杯中,边倒边问,“大人您昏睡八天了,怎么样?可还好?”
房里还有些干粮, 但都冻得硬硬的, 她干脆全装进托盘里放茶炉上烤,不一会儿烤面的喷香味就飘满了整间屋子。
“八天么?比我预估的久一些。我还好。”姜遗光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拿干粮, 边吃边道,“他们两人想必闹翻了?否则也不会叫你一个人在这里。”
李氏刚要问他怎么知道,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趁消息还没传出去, 那两人还没来,忙道:“大人, 您碰见的应是藏梦雪女,传说中遇见的没有一个能醒过来。我还以为……大人您是怎么出来的?”
姜遗光三两下将干粮吃了大半,总算觉得活了过来。长久不进食,导致现在即便吃够了胃里也仿佛空空的。他掂量着吃差不多了就把手里东西放下,披衣站起身:“还要多谢你,我在梦里听到了些声音。后面,我能察觉到雪忽然小了,看来我昏睡时外面发生了一些事。可能是他们,也可能是别人。”
他打开一条门缝向外看,门外无人,更远处隐隐传来人声。他本想看看雪是否真的变小了,但……
——雪停了?
李氏跟着点头:“确实,这几日雪小了些。”说着她看姜遗光脸色不对,跟着到门边,“怎么了?莫非又下大雪……不?等等?这,这——”
窗外仿佛能下一辈子的大雪居然停了!
“雪……雪停了?!”李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看天,又看姜遗光。
姜遗光也有些意外:“藏梦雪女的确被我收走,但雪恶灵不只它一个。”若不是梦里大雪突然转弱,他现在还无法脱离梦境呢,更不要说其他雪恶灵了。
是谁做的?
凌烛二人绝无可能,莫非……陛下派了其他人?又或者,陛下和那人达成了协议,那人妥协后不再阻挠了?
李氏不知姜遗光心中澎湃,几乎喜极而泣,两手合十念道:“真是老天保佑,雪停了就好,雪停了就好……也多亏姜大人您收走藏梦雪女,还有一路上的辛苦操劳,要不然,现在这雪也停不下来。”说着说着,忍不住抬手擦了擦眼角,梗着嗓子强按下哭腔,道:“我都不敢想,要是雪一直不停,大家该怎么办啊……”
“我该感谢你才是。”姜遗光道。
他听到了李氏的声音。
若非李氏一直说着煤婆镇的故事,让他得以保持清醒,并趁机找到弱点。他恐怕还要再困一段时间,甚至……很可能醒不过来。
李氏又想哭又想笑,现在说什么都显得轻飘飘的,想了半天,小心地问:“如今雪停了,几位大人该回京了吗?”
姜遗光摇摇头:“且问问他们吧。我收走了藏梦雪女,很可能走不了了。”
“啊?”
还没等她说什么,外面嘈杂声音渐渐大起来。姜遗光说:“他们来了。”说着取出山海镜塞进李氏怀里,“劳烦你守着,若到了不得不交出去的地步——交给凌烛。”
李氏什么也没问,捧着冰冷的山海镜干脆道:“是!”
门被打开,凌烛快步走入,一见到姜遗光就欣喜地双手合十:“长恒,太好了,老天保佑你总算醒了,这几日我们一直很担心你。”
明孤雁跟在他身后进来,没说话,只是飞快地扫他一眼。
姜遗光笑笑,对他们二人点点头:“我预感自己快入镜了,到时还要麻烦你们带我回京。”
“这么快?”凌烛讶然,关切道,“此行危险,你可要多保重,你我相识多年,要是你也出事,我不知有多难过。”
姜遗光:“你只管放心,我不会有事。”
等他们走了,李氏才说:“大人,我不明白,为什么您让我把镜子给凌大人。”
凌烛一口一个关心,可他那股恶意都要溢出来了。明孤雁面上不说话,可怎么也比凌烛好吧?
这些时日她也看出来了,只要自己不碍着姜大人的事,不成为他的敌人,呆在他身边反而是最安全的。反观姓凌的那位,嘴上说的好听,平日待人也温和客气,但要真把他当靠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姜遗光摇摇头:“你只管按我说的做就是。”
李氏满心不解,却也知道其中有什么自己不了解的内情,只得应下:“我明白了。”
次日,一行人返程。途中姜遗光突然消失。
几人皆知他去了何处,除了李氏暗暗担忧外,其余人并不担心,只想着如何尽快回到京城。
却说这场雪,化得太快,反而又带来一场灾难。
雪停之时已是五月底,近六月的天。平常六月那大太阳都挂得老高能热死人了,今年因为反常才下雪。结果雪一停,大太阳马上就出来了。
昨天还是严冬,今天就马上到了酷暑,一冷一热,不少人都受不住直接病了。更不用说成堆的雪融化后,有些地方闹起了水灾。
更糟糕的是……
那些原被冻在雪里的尸体,冰一化后马上开始腐烂。一路走来都能闻到隐约的臭味。一直到京郊,这股隐约的臭气仍难散去,随着被化成水的雪一样渗进人每个毛孔里,跟着热风刮遍京城。
“大灾过后,必有大瘟。古书诚不欺我。”凌烛摇着扇子道。
特地来接姜遗光结果没看到人的赵瑛:“古书?什么古书?你怎么又神神叨叨的,善多呢?”
凌烛笑着摸出一面镜子:“他在路上着了雪恶灵的道,陷入梦中,万幸的是他收服雪恶灵醒了。前些日子就入了镜,现在还没出来呢。”
赵瑛又高兴又担忧:“也不知道雪恶灵是个什么样子,他这都第十六回了吧?不知有多危险呢。”
凌烛只是笑:“吉人自有天象,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又何必总是像个老妈子一样替他操心?”
赵瑛回道:“我愿意替他操心,总好过有些人,机关算尽,收买人心,最终还是无人搭理。”
眼看就要吵起来,跟着回来的李氏心惊胆战的,结果凌烛完全没有被激怒的样子,反而笑着走了。
搞的李氏十分莫名,完全弄不清这几个人在卖什么关子。
一直到深夜,赵瑛也没睡着,脑海里不断盘算着,手上下意识拨动着转珠。
她最近多了个转珠子的爱好,从其他入镜人手里买来一串色泽大小均匀的木珠,平日就靠这个练数数计时。数习惯以后,不论何时何地,哪怕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只要有这串珠子,她就能数清到底过去了多久。
数着珠子,她慢慢理清这些天发生的事,然后感觉怎么算都不太对。
李氏说善多在一个月前就陷入梦境,一个月前……被困住八天……刚收走藏梦雪女,雪就停了,好像没什么问题?可在雪停之前的一段时间,大雪明显在变小,这也是姜遗光干的?
按李氏说,要不是大雪忽然变弱,他差点就出不来了。可上面那边还有民间现在流传的说法,都是入镜人收走了雪恶灵,才让大雪消失。
怎么现在……两边说辞不一样?
赵瑛想到了什么,黑暗中猛地睁开了眼睛。
难道说,陛下她……
凌府夜内,凌烛也没睡。到他这个地步已经很少会生出困意了。久违的兴奋更是让他今晚难以入眠。
赵瑛开始怀疑了吧?
他故意放李氏和赵瑛接触,赵瑛必定会追问姜遗光下落,而李氏也一定不会瞒着。
她肯定在想雪渐渐消失的这个问题。
暴雪到来和那位有关,若并非姜遗光的功劳,那暴雪的消失该和谁有关呢?
她一定也会以为是那位改变心意了,才肯放京城一马吧?
那位怎么会改变心意?当然是陛下做了什么。
他早看出赵瑛仍对那位有不臣之心,还妄想着靠皇帝翻身。但如此一来,她还敢把皇帝当做依靠吗?
皇帝……呵呵……
皇帝又如何?
古往今来有多少皇帝?那些权势滔天的皇帝如今在什么地方?能有多少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全都变成了无名的黄土。
世上总有比权势更动人心的东西。和长生相比,皇位又算得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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