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梨终于到了山顶。
她原来在矿洞外等着, 不敢进去,只希望姜遗光等人出来后告诉些消息。可刚才那场灾难让她不确定那群人是不是还活着,只好自己上山顶。其实矿洞离山顶不远,只是她害怕头顶又会像刚才那样降下雪瀑, 才走得慢了些。
和平常所见的山顶尖尖儿不同, 此处山顶处平坦开阔, 正中居然有一大圈空洞,就像被什么砸出个大洞一样。褚梨马上想到了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难不成……是雪砸出来的?
也太奇怪了吧,不过这是镜中, 什么奇怪的事都可能发生。褚梨这么安慰自己,小心翼翼地凑近了往下看,生怕头上突然也降下雪瀑。
底下一片明晃晃的白,四壁又是漆黑的,黑白一片, 什么都看不清。褚梨打量了一下,感觉这个洞很深很深,可能直通山的正中心。
眼睛有时会骗人,褚梨不敢轻信, 从旁边挖一团雪用力握硬了, 变成个硬硬的雪球,手放在洞口上一松, 雪球直直坠下。过了一会儿,她才听到下方传来的轻轻的“扑”一声,雪球陷进了下方厚重积雪中。
“齐大哥?你听得到吗?”她很轻地对下面说。
听闻在雪地中不可随意呼喊, 否则顷刻间天翻地覆, 雪山崩塌。褚梨和齐瑞明一开始就商量过,她在上面低声问, 齐瑞明要是能听到,就摇铃铛——那铃铛是褚梨随身携带的,小铜锤上平常扣了卡子不会发声,去掉固定的卡子后就能摇出声音了。
齐瑞明在山洞里更不能叫喊,万一有恙,他逃出去就好。如果平安,再摇铃示意。
轻轻的声音顺着巨大洞窟一声声儿传开去。等了片刻,褚梨果真听到下面传来水波一样一圈圈晕开的铃铛声。
三长一短,是齐瑞明!
褚梨不免欣喜,这说明现在洞里没有危险,齐瑞明也能听到她的声音。这真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
褚梨再问:“你找到他们了吗?”
铃铛只响了急促的两下,代表没有。
褚梨不免有点失望,她不敢去想那个最坏的结果,只好再问,“你发现什么了吗?”
依旧只响了两下就掐了声音。
齐瑞明合上铜卡子,摸索着往里走。
褚梨的声音一直从上面传来,叫他多了几分安心。他本来也想说话,但只是在洞里摇铃铛就叫他震得耳朵疼,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穿过一个又一个山洞,他心里开始忐忑,一路上那群人留下了不少痕迹,他们肯定也到了山中间。
他们碰到了什么?
……还活着吗?
直到他步出最后一个山洞,也没有看到其他人的踪影。但眼前情形震撼得让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从上方挖开连同山中心的巨大洞窟,冰冷洁白的日光照在下方积满冰雪的洞穴中,剔透光与晶莹白雪交相辉映,如此美丽,圣洁。
他都看呆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上面褚梨的声音。
“你到了吗?”
他忙取下铃铛摇铃,同时忍不住走近两步,突然,他皱起了眉头。
雪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阳光在雪面上反照的光叫他睁不开眼睛,他不得不又凑近了些,终于看清那朦胧模糊的冰面下,冻结着几个人影。
这里居然有人?
齐瑞明不知道里面是不是姜遗光他们,冻住面前这些人的是冷硬的冰块,不是雪,就算他们真被雪埋了也不该冻的这样快。再仔细端详,这些人身形看起来不太像,这叫他稍微松口气,旋即更担心了。
既然一直走到尽头都没有看到他们,这些人去了哪里?
齐瑞明想把这些人弄出来试试,有时候死人身上也能找到线索。可他左看右看,都没有找到趁手器具,只得作罢,摇铃让褚梨下来。
等了约两刻钟,褚梨到了,同样为眼前一幕吃惊到说不出话,很快她回过神问道:“你打算把他们弄出来?”
齐瑞明嗯一声,他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但有时这才是最危险的。入镜一直到现在,除了这个矿洞,洞外的木牌,就只有面前这些尸体可能带来些线索了。
老实说他现在还莫名其妙呢,不知道死劫要干什么。他看出褚梨也莫名其妙的,没有任何思绪。
褚梨会同意的。
褚梨思考后也跟着点点头:“既然这样,我们一起吧,两人一起会快些。”
褚梨身上带了刀,但没什么用,两人在周围找了半天准备用石头了,褚梨忽然想起来从山洞中走来时,洞里好像有铲子,于是赶紧折返回去拿。
一路上没有意外,两人拿到铲子后,一齐放下绳子降到洞穴底,齐心协力铲冰。
到这地步,两人也没再藏私,褚梨分了齐瑞明几颗油糖,这是她自己用芝麻油和麦芽加上药材熬制的糖,顾不上吃喝的时候,一颗就能顶很久。一路上她饿了就吃一颗,渴了就挖点雪,要不是这样也熬不下来。
在两人一起吃了第八颗糖后,在日光与月光交替了一轮后,他们终于把冰面下的四个人都挖了出来。
其实更深处应该还有人,只是他们没有力气了。
四具尸体整齐排成一排,褚梨担心头顶洞窟还会降下雪瀑,便催促着齐瑞明,两人合力用绳索把尸体都拖到了山洞中,再在靠近地底洞穴的山洞口用找到的煤块碎屑生了火堆。等一切都忙完,齐瑞明感觉自己真是累得手指头都不想动了,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褚梨也累得够呛,给自己扎了几针不让自己睡过去,之后就从尸体上翻找起来。
四个人,三男一女。冰雪将他们的时光都凝固在死去的那一刻。褚梨不知他们在下面冻了多久,应该有很多年了吧?可他们的样貌仍旧如新,火的暖意把雪烧融了以后,露出他们安详的模样,好像只是睡着了。
褚梨看得更仔细。
其中两个男人看起来年轻些,一人衣着华贵,绛红色绣绣孔雀羽斗篷,里面穿着也是丝绸和柔软的棉,样貌却平凡,手上满是细小划痕,关节粗大,一看就是从小干多了活。褚梨直觉这身衣服不是他的,再细看就觉衣裳不合身,大了些,套在脚上的靴子也空荡荡的。
褪去衣服一看,胸前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褚梨忍着血腥味仔细观察,才发现……他的心不见了。
就好像……有人徒手掏走了他的心脏似的。
另一人衣着普通,但褚梨看他手足发肤无一不养的精细,但他的脸被人刮了十几道刀口,完全看不清模样。脖子上有一道刀口。看起来像是仇家所为。
是谁这么恨他?在他死后还要刮花脸掩盖身份?
褚梨一眼看出这两人衣服被对换过,她扒开后者上身,发现他身上也有数道伤疤,都是外力所为,可他此刻穿着的衣服上却没有多少血迹,唯独胸口一处破损。
相反,第一人穿着的华贵衣裳上有不少破口,看口子开合处大小,和伤口都能对的上。
第三个男人约莫四十来岁,个子不高,留一把山羊须。褚梨觉得他像个大夫,因为她从他身上摸到了一个放着银针的包,还有好几个药包。
最后那位女子应有五十来岁了,鬓角斑白,衣着朴素。可褚梨看她浑身穿戴干净,手指纤细,即便家贫也是个讲究的老妇人。
前两人身上没有什么有用的,褚梨并不奇怪,他们看起来都是被杀的。
倒是大夫身上搜出了一封已经封好的信,从封口的贴条看,是要写给一位“于夫人”。
但……这么多年过去,信封被冻得僵硬,根本打不开。褚梨只能用烤干的布包裹住放在火堆旁,这样冻住的冰一旦融化布就能把水吸走,不至于叫里面的墨融开。
她等着等着,头一点点往下掉,终于忍不住睡了过去。
齐瑞明惊醒了。
他想起来自己还在镜中呢,怎么敢就这么睡着了?当他在梦里意识到这点后,几乎是跳起来的。
火堆早就熄灭了,褚梨也睡得正熟。一旁,整整齐齐摆放了四具尸体。
天已经亮了,四人苍白的脸更是白得可怕,更叫他毛骨悚然的是,这几个人好像……就好像还没死,只是睡着了一样。
真是……齐瑞明忍不住笑自己,看看天色,估摸着褚梨休息得差不多了,推推她,叫她醒醒。
褚梨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猛地回过神来,暗骂自己真是不要命了,什么地方都能睡。齐瑞明见她居然冲出去抓了把雪往脸上一擦叫自己清醒,不免好笑。
“不急,今日我们……”他这么说着,朝站在山洞口的褚梨走去。却发现褚梨目瞪口呆地盯着他身后,手抬起指着,神情跟见了鬼一样。
“你……你……”
齐瑞明顿时脊背发凉,强做镇定地飞快走到褚梨面前。他不敢回头,只能拼命用眼神示意,想叫褚梨告诉他后面有什么。
此时,一道苍老嘶哑的女声从他身后响起。
“你们……是谁?”
齐瑞明僵硬地转过头去。
四人中的老妇人坐起身,向他看来。
褚梨嗓子眼发干,浑身冰冷站在原地不敢动,生怕惊到此人。
她……不对,它为什么会醒?
是自己和齐兄把它吵醒了吗?
它醒了,另外三具尸体会不会也……
褚梨恐惧地要说不出话了。
因为她真的看到齐瑞明身后的躺着的两个人慢慢动了起来。
满脸划痕,犹如厉鬼的男子迟疑张口:“……你们,是谁?”
左右望望,他的脖子还很僵硬似的,一转就发出骨头松动的嘎吱声。他看了一圈,不明白眼前两人为什么一脸害怕。但既然他们害怕,他就问别人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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