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信娘猛地抓住被子, 凹陷的眼窝里眼珠浑浊颤抖,“你说?什么?”
“啊,你不知道?啊, 这事崔雁早就当着我的面说?了?,所以她就死了?嘛,死之前还把罪都拦到了?自己?身上,盼着她娘能?给她报仇呢。”
崔妩在?起身走到崔信娘,弯腰认真打量她:“大伯母, 让我看看,你打算怎么给崔雁报仇呢?”
眼见她又要咳嗽, 崔妩嫌恶地退开。
咳完的崔信娘反倒恢复了?些许气血, 只是脖子胀粗,拼命拍打着床沿:“你究竟是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从前她就想不明白,这个二?房的小女儿为什么这么讨人厌,总跟她不对付,就连灵堂上都宁愿撕破脸,也?不让步半分, 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怨。
偏偏除了?大房,她对所有人都笑?颜相向,无人能?挑出她的错来。
可崔妩没有一点来由,怎么就这么恨她们, 到底是为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狠毒!”崔信娘竭力质问她。
门被“嘎吱——”推开, 端着药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崔信娘更加激动:“官人!官人!是她害死了?雁儿!抓住她,我要她偿命!快抓住她!”
崔妩笑?着喊道?:“爹爹, 你来了??”
这一声如同一只巨手, 瞬间就把崔信娘的脖子掐住,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爹爹……
爹爹……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崔信娘枯黄的脸翻出一层死白, 摇摇欲坠:“什么爹爹,你这小贱人在?喊什么?”
崔妩好?整以暇:“爹爹,送崔雁去?死也?有你的份,不如你跟她说?说??而且这药现在?不喝也?罢,反正根本治不好?人,也?毒不死,白给她灌水罢了?。”
“刘选——”崔信娘凄厉喊道?。
刘选放下了?药碗,坐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说?道?:“信娘,是雁儿咎由自取,她想害死妩儿在?先。”
他等这一天也?很久了?。
终于可以把一切摊开来讲。
“你们……你们……”崔信娘手颤抖起来,疑心自己?在?做梦,“你们在?说?笑?吗?”
“妩儿是我和萍娘的女儿,十二?年前你让丁婆子去?信州找人奸污杀害了?她,幸好?妩儿命大活了?下来,今日,我们是来找你索命的,”
崔信娘,你不但害死萍娘,还要害妩儿,即使她看起来跟你无冤无仇,你如此刁钻恶毒,会有今日,全是罪有应得。”
刘选越说?越激动,想到这些年的做小伏低,他简直活得不像个男子,外边不知道?有多少人嘲笑?他惧内,耻笑?他是一个赘婿,能?过好?日子也?是仰人鼻息罢了?。
忍辱多年,早该一次算个清楚!
“不,不是,你不是……”崔信娘使劲摇头,不肯接受。
她的夫君呢,二?十年如一日待她好?的夫君呢,眼前这个人绝对不是!
刘选还在?继续说?:“这二?十年,我从未有一日忘了?萍娘,你害了?她的命,让我女儿流离失所十数年,崔信娘,我没有一日不恨你,你尖酸刻薄,刁钻丑陋,从一开始我就不愿意娶你,却在?你的淫威之下不得不就范,实则一看到你我就恶心,知道?真相时,我更恨不得一刀杀了?你!”
崔信娘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哭得浑身颤抖:“为了?这个……为了?这个你就害死了?雁儿?”
“可那也?是我们的女儿啊!我拼死给你生下的雁儿,就这么被你害死了??你是她亲爹,你个畜生!”
刘选矢口否认:“她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生了?一副跟你一样歹毒的心肠,这都是她的命!”
崔妩听得有些想笑?。
刘选对阿娘二?十年来所谓的难以忘情?,不过是对崔信娘在?这个家里作威作福的不满,和自己?忍辱的不平罢了?。
他越讨厌仗着出身对他颐指气使崔信娘,才对旧日温婉贤良的萍娘难以忘怀。
若真钟情?,怎么会在?崔信娘生了?崔雁,父母离世之后才敢坦白自己?还有个妻子,怎么会只是见旧家被占,妻儿俱死就离开了?,未曾多方打听呢?
此人虚伪懦弱,薄情?寡幸,比崔信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崔信娘相信就够了?。
她此刻面容蜡黄枯槁,强撑着身体,被辜负的感情?腐蚀着她的心脏,病重、真相、夫君的背叛一起到来,崔信娘无处可躲。
想要从二?十年的美梦里醒过来,面对真实的刘选,她都做不到:“这么多年,崔家一切都给了?你,你真就一点也?没有感恩?我给你生的两个孩子,你就没有一点,没有过一刻……觉得我是你的妻子?”
“没有!”
刘选终于抓到机会吐出这么多年的苦水,怎么会放过她,
“好好的女儿被养成了跟你一样刻薄恶毒,玮儿更一无是处!他们全是你教出来的,你根本不配当娘!
你做一个妻子更让我厌烦恶心,一辈子都在?虚张声势,句句不离太?师之门,拿出去?说?有谁会理你,平白让我丢人现眼!
这么多年你爹娘死了干净,门里门外哪里不是我支应,你还敢对我颐指气使,我为何要感恩,我欠你们崔家什么?崔信娘,我早容不下你!”
“刘选!你好?!你好?啊!”
崔信娘痛彻心扉,拼命撕扯着自己?的衣服,面皮,似乎想要把自己?彻底扒开、撕碎,不必再?被心痛侵占,或是仍旧不甘心,想借发疯证明,刘选还是有一点在?乎她这个妻子的。
可刘选给予的,只有指责,字字沁毒的话?,让崔信娘二?十年的日子都成了?轰然倒塌的楼阁,浇灭了?她的生志。
“嗬!嗬!嗬啊——!”她突然发出了?古怪的声音。
崔信娘翻起了?白眼,原来她一口气顺不过来,堵在?胸口,怎么也?呼吸不了?,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她伸直了?手臂,想要求助,想要一只手帮她把呼吸顺过来,却只扯得到床帐。
崔妩看她扯断帐子,直挺挺摔下了?床榻,问道?:“爹爹要去?给她请郎中?吗?”
刘选气喘吁吁:“不……不必,她罪有应得。”
崔信娘今日不死,他们父女的事就会暴露出去?。
两个人就静静看着,看崔信娘挣扎,扭曲。
崔妩看着她濒死的模样,又想到了?她阿娘死的那天。
庭中?雨水漫过小腿,她要借着雨水才能?将阿娘僵冷的尸体挪动,她半张脸浸在?水里,晚上来到崔妩的梦里都是湿漉漉的。
那时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二?年有余。
没过多久,崔信娘连声音都没有了?,整个人一动不动,没有一丝声音也?没有。
刘选盯着崔信娘,崔妩就看着刘选。
她看不到刘选眼中?有一丝后悔。
“爹爹,她是死了?吗?”
刘选走过去?将崔信娘扳正,像翻一块木板一样僵硬,手掌触碰到的血肉的温度慢慢降下,连鼻息也?停了?。
她双目瞪突,死死盯着前方,端的是死不瞑目。
“死了?……”
刘选立刻收回?了?手,站起身想出去?,但看见女儿还在?,又站定:“女儿,你快走吧,爹爹这就要去?报丧了?,今日就当你没来过。”
崔妩看了?崔信娘的死状一会儿,挽了?挽袖子,朝刘选走去?:“爹爹,这段日子多谢你,让妩儿马上就要大仇得报了?。”
看着女儿走近,刘选扬起勉强地笑?:“这也?是爹爹的心——”
话?还没说?完,剧痛袭来,刘选僵木了?一下,低头看去?,一把刀扎进了?他的肚子。
崔妩用力将刀旋转,扎得更深,回?视着他震惊不解的眼睛,“只要再?杀了?你,阿娘就算是真正大仇得报了?。”
她挑了?个不错的位置,血没有飞
溅出来。
“妩儿你……”
要说?话?的嘴溢出鲜血,轮到刘选想不明白,女儿为什么要杀他。
他是他爹啊!他帮了?她那么多!
她笑?得温婉:“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不会以为我真是你的女儿吧?”
刘选身子一震,眼中?都是不可置信。
她若不是自己?的女儿,怎么会有萍娘的遗物,怎么会对萍娘的事的如数家珍,还亲手埋葬了?萍娘……
崔妩好?心同他解释:“二?十年前,阿娘确实身怀有孕,可她独自到井边打水,被别人的水桶撞了?一下,生下的是一个已经死掉的男胎,我是阿娘捡回?来了?,你不知道?吧?”
那时萍娘失去?了?腹中?孩子,又听闻夫君陨难,万念俱灰之下,想在?家中?枣树上吊时,看见了?墙外一个被人丢弃的襁褓。
她把崔妩抱了?回?去?,日子虽然艰难,但慢慢也?能?过下去?了?。
她就算不是亲生的,萍娘也?对她付出了?自己?力所能?及的好?。
所以,为了?阿娘,崔妩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看着他不可置信的眼睛,崔妩笑?道?:“就是这个表情?,我想看好?久了?。”
“水月庵上,亲手将自己?女儿推出去?送死的滋味不错吧。”
“你——”刘选脑门崩起了?青筋。
回?想一路,被她哄骗着害死了?女儿,气死了?崔信娘,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自己?竟然伙同外人害死了?自己?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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