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妩问身旁的丫鬟:“不是说?府上来了司使?娘子, 我还特意从绣房跑出来看呢,都没见着,你知道去哪儿了吗?”
小?丫鬟跟看傻子一样看她:“那可是今朝谢相公的夫人, 真真正正出自世家大族的娘子,府尹娘子亲自作陪,哪里是一般人能见到的,不经传唤谁敢上去看,那叫冲撞, 冲撞懂吗?”
崔妩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格调这么高,以往京城宴会里她年纪轻, 哪排得上位次, 在这滁州也是难得,都用上“冲撞”二字了。
她待会儿定要上去好好冲撞冲撞。
“我就上去偷看一眼,然后回来告诉你,好不好?”
“哼,我早就看着了!”
“是什么模样的?”
“倾国倾城呗。”
倾国倾城……
难道这司使?夫人是阿宥找来引她露面的?
崔妩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不然怎么会有?监察御史亲自护送, 还偏偏来到滁州这个地方。
怎么办怎么办,她现在要不要跑?
手握成拳又?松开?,将逃跑的心思?暂且压下,崔妩今日说?什么也要查清楚, 不然这一去, 她总挂心此事,无法心无旁骛。
何况, 那假司使?娘子对她那般无礼, 崔妩可不是忍气吞声?的人。
她又?问:“无凭无据,为?什么要相信那女子就是司使?夫人?难道随便一个来滁州的娘子说?自己?的是司使?夫人, 难道咱们?就都请进来当?上宾?”
小?丫鬟道:“这有?什么好不信的,陪在她身边的可是御史,我们?有?幸见司使?夫人的面已是一辈子的福分?,难道人人都要上去问一句,‘你真是司使?夫人,可有?凭证?’脑子霉坏了?御史都毕恭毕敬的人物,我们?算什么东西?。”
“你们?怎么知道监察御史就是真的?”
“你有?毛病啊,总问这个有?什么用,那是府里老爷关心的事,上头还能不查清
楚?咱们?只求自己?差事完满就好了。”
这小?丫头属炮仗的吧,脾气也太爆了。
崔妩也听明白了,就是口口相传,只因传谣的源头是一位监察御史,大家才会对那位“司使?娘子”的身份深信不疑。
就是不知道这是合谋,还是整个滁州的都被蒙骗了。
崔妩得摸清情况,才知道该怎么办。
“诶,咱们?站在那儿——好像能看到主座屏风后边,要不要站过去偷瞧一眼,就算主子知道了,也不会怪罪。”
在廊下听传也是无聊,小?丫头点点头,跟崔妩过去看了。
两个人拉着手,还挺要好的样子。
贵客都聚在一处三面垂纱的开?阔茶室之中,三面的廊下也摆着桌案,竹帘和纱幔垂下抵挡寒风,暖炉无处不在,宾客皆着厚袄披风,三五成群谈笑。
主座前竖着三开?的雪落红梅的屏风,又?在屋内,能看到“司使?夫人”的角度很小?。
还多亏崔妩眼神好,在小?丫鬟的指点下,看到了主座的“司使?娘子”。
“就是写字那个?”
“对,大娘子也在呢,今日是她生?辰,还得陪着贵客,真是辛苦……”
“司使?娘子”旁边陪侍的就是主家府尹娘子啊,崔妩默默记在心里。
此时蓉娘子正在写诗,对自己?被窥伺之事毫无所觉。
一提起笔,她就忍不住回想?起从前在诗社的日子,那时她是一个凑桌角的人物,便是再努力写出来的诗词也不会有?人在意,没人想?品评她的诗,倒是多问,她怎么又?来了。
蓉娘子对那些旧事一直耿耿于怀。
今日在府尹娘子的寿宴上,一切都不一样了,她才是宴会的中心人物,府尹娘子还特意请她留下墨宝,写几笔祝寿词。
蓉娘子推拒了两句,答应下来。
待落笔时,府尹娘子夸赞道:“娘子这一联写得真好,有?易安之风!”
被夸赞的人抿唇笑得浅淡。
终于,她写的诗不再是废纸,而是被人称赞、再珍而重之装裱起来的名句,是府尹娘子向他人夸耀的殊荣。
蓉娘子心满意足,做上司使?夫人之后,她这一身才华才算是锦上添花,不似从前明珠蒙尘,只因一个出身,就处处受人忽视。
搁下笔,蓉娘子矜持道:“大娘子谬赞了。”
这阵子她到滁州,才有?扬眉吐气之感,处处被人敬着捧着,竟也养出了几分?雍容高贵的姿态来。
蓉娘子自诩处处都不差别人,若是家中未曾落败,怎么也该嫁个展翅欲飞的进士,将来助夫君青云直上也未可知,甚至,她若乖觉些去争取,未必不能进谢家门庭……
可叹家中不济,为?了不被卖到青楼去,她只能冒险来这一趟。
不过若不来滁州,她何日才能知道,原来人上人的日子会这么舒心。
司使夫人的身份给她带来了无上的虚荣,真希望一辈子就这样,她真是谢宥的娘子就好了。
真假司使?娘子,只因当?初一念之差。
若是谢宥能见到自己?写的诗,会不会因她的文?采而原谅她,生?出知己?之情呢?她寻机会求一求,哭两声?自己?的被逼无奈,男子总该怜惜女子……
会这样吗?
蓉娘子呆呆想?着,又?执笔去沾墨,磨墨的丫鬟以为?她不写了,墨锭还未撤开?,相撞之下的,几点浓墨洇进了她绣着青莲的袖口上,手也溅上了细小?的黑点。
丫鬟慌得赶紧跪下:“娘子恕罪!”
“你这丫头,怎么伺候娘子也不专心些,往后让我怎么抬举你!还不快给娘子赔礼!”
“奴婢蠢钝,娘子恕罪!”
府尹娘子嘴上是骂,实则为?丫鬟开?脱,对蓉娘子道:“娘子,我让她去给您寻一件新的衣裳吧?”
一旁丫头看大娘子招手,端了水盆上来,蓉娘子慢悠悠洗干净手,拿软帕擦了,又?继续垂目写字,跟尊木雕似的不说?话。
那丫鬟只能一直跪着求饶。
府尹娘子见司使?娘子不肯原谅,也无法子,只能让磨墨丫鬟先跪着,又?去吹捧起她写的那些诗词来。
蓉娘子自是无比享受。
谈笑之间就能让底下人战战兢兢,看她们?瞻前顾后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就求饶,露出蠢钝的模样实在好笑,就连从前攀不上的府尹娘子也在小?心看她脸色,赔着笑脸。
她喜欢这种被捧着感觉。
为?什么她就不能是真正的司使?夫人呢?
那个占着她位置的女人已经回京城去了,要是她能在半路上出点什么事就好了。
这么想?着,墨迹洇透纸背,笔锋也散了。
蓉娘子眼睛也不抬,丢下紫檀小?狼毫和雪浪纸,
廊下,崔妩浑然不知道蓉娘子正盼着她死。
她踮着脚看了又?看,问道:“司使?娘子不是倾国倾城吗?怎么这位瞧着……有?些寻常?”
不怪她目光挑剔,但主座上的女子虽打扮入时,但只能用清秀来形容,未见惊艳颜色。
此刻侍墨的丫鬟好像犯了什么事,跪在一边磕头,“司使?娘子”并未理会,仍在写字,那自命清高的神情带着崔妩很熟悉的刻薄,看来很不好相与。
这人不会和高氏是亲戚吧?
想?到街面上她说?的那些话,崔妩大概对她的性子有?了几分?了解。
这人绝对不会是阿宥挑出来的人,看府尹娘子那卑微的样子,也不像合谋,她还真捧着这个假司使?娘子。
崔妩莫名就安下心来。
听到崔妩的疑问,身旁丫鬟嗤了一声?:“你要是有?了足够的权位,只要不是歪眼斜嘴,传出去都是倾国倾城,反正美人嘛,也没个标准,有?一个人奉承好看了,其他人瞧你尊贵,自然得夸赞一句,真长?什么样重要吗?要是无权无势还是个伺候人的,长?成你这样,就是狐媚,不安分?!”
崔妩也被她说?得恍然大悟,直叹好通透的一个小?丫头!
正说?着话,远处乔装过的晋丑冲她打暗号。
有?发现!
崔妩道:“那边绣房的人找我来了,我先走了。”
“等等,我叫杏儿,你叫什么名字?”
“我啊,我叫妙青。”
“得空来东院找我玩儿啊。”
“好嘞!”
走出去好远,崔妩还是对那个小?丫鬟念念不忘。
“你说?这司使?夫人有?可能是我官人派来的吗?”
晋丑脚步一顿,神情严峻:“我觉得会,要不然咱们?赶紧走吧,再晚点怕是要被抓住。”
“少在这儿耍宝,你发现了什么?”
“发现那个尖嘴丫头在后面的暖阁里……”
晋丑带着她摸上了暖阁,二人趴在窗边从缝隙里看进去,就见许多衣着富贵的娘子们?聚集在此,七嘴八舌说?着什么。
这中间站着的,正是“司使?夫人”同车的尖嘴丫鬟。
真奇怪,分?明是府尹娘子办寿,里外的人却围着“司使?娘子”和她的丫鬟转,就是贵客,如此喧宾夺主,也太失谢家规矩了。
娟儿没察觉到窗外的人,把众家娘子给的银票揣进袖子里,眯缝着眼睛将重复了好多次的话又?说?一遍:“放心吧,江南的官查不完,娘子会跟司使?进言,将你们?挪到后面,年后司使?就走了,不会查到你们?身上的。”
得了许诺的娘子眉开?眼笑:“有?劳娘子进言了。”
又?有?人把厚厚的银票塞到娟儿手中:“娘子,这是蠡湖范家盐铺的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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