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宥被擒引起一阵欢呼。
“杀了他!”
那些盐官早对?他忌惮万分。
便是无冤无仇的,
也在害怕他会坏了他们的大事。
“寨主,万不可留后患啊!”
方镇山一直在盯着女儿的反应,所有人都在等一个?命令, 好?一拥而上?将?谢宥撕碎。
他走向?高?台上?的人。
“我推你上?皇位,并?不足以服众,眼下?要?是为谢宥开脱,你的威信难立,方定妩, 这是你以领头人的身份,下?的第?一道命令, 别露怯了。”方镇山
她下?的第?一道命令, 就是杀了阿宥?
高?台下?,把人杀掉的叫嚣仍在继续,
“那就让我来吧,”崔妩终于开口。
时机稍纵即逝,容不得她犹豫。
将?所有的情绪压下?,崔妩努力让自己冷静, 平稳地经过所有人的注视,走到谢宥面前去。
谢宥看着她走过来,蹲下?与他视线平齐。
隔着面纱,他看不清她的脸, 是高?兴还是冷漠, 对?于自己将?死的结局,他不害怕, 只?是没想到
“这就是你要?的?”他问。
崔妩并?未说话。
能答什么呢, 他们是明明白白的敌人,一个?杀人立威, 一个?束手待死。
匕首抽出?,寒光晃过他的脸。
崔妩记得自己亲手杀的第?一个?人是丁婆子,那种利刃割破血肉伴随尖叫的感觉,后来她就习惯了,面对?一群杀手也能利落抹了他们的脖子,可她从未想过,这一次要?杀的人会是她。
握紧匕首的虎口用力到泛白,连犹豫都是奢侈,醒神之时,刀刃已经彻底没进他的身躯之中。
刺破衣料,要?掐断他的呼吸和心跳,要?从这个?世上?抹去这个?叫“谢宥”的人。
匕首捅入谢宥身体里时,也是插在了她的心上?,崔妩睁大了眼睛,也抵挡不住利刃刺破血肉时,泪滑落下?来。
早已伤痕累累的谢宥,承受着这最锥心的一刀,紧握水心剑的手无力地垂下?,倒下?时靠在她的肩上?。
听得到她过重的呼吸声,谢宥笑了一下?。
他们只?是在乎过彼此罢了,可说到底,谁也没把谁放在第?一位。
谢宥此刻是恨她的。
谢家做了为臣者应做之事,却也成?了推动靖国覆亡的一步。
没有登州的三千万两,漆云寨就没有机会让四军待罪,没有谢溥的检举,王靖北不会联手废太子造反,北疆兵马也不会得到消息,在大雪之时叩关。
谢家是忠臣,现在却被人利用,引起战火,成?了覆国的一环,这是万死难赎的罪名。
谢宥终于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厉害。
他既为官,肩负为生民请命的职责,就不该与狼子野心之辈纠缠,不该为了爱一个?人盲目踏险,连累万万生民陷于战火之中。
爱她,是一件错事。
她并?不值得。
好?多话都不能再?说,谢宥只?剩了一句:“别、别……起战火……危害百姓……”
说完这一句,江南的寒冬终于以腹中寒刃为起点,蔓延四肢,将?他冻毙于风雪之中。
到了这一步,他心中惦念的始终是这国朝的子民。
崔妩却不能给他这个?承诺,用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我余生都不会忘了你。”
所以,阿宥,睡吧。
谢宥笑得惨淡,果然还是这样?……
若早点看清,不堕此苦该多好?。
神殿门口,北风呜咽如?鬼哭,雪花被风裹挟刮入殿中,如?同千万把细小的刀刃,疯狂地钻进崔妩的衣裳里,切割肌肤,冻僵关节。
唯有握刀的手上?是暖的,是阿宥的血在汹涌。
崔妩已濒临崩溃,拼命咬紧了舌尖才没有哭出?声音。
这是必行之路,她不能心软半分!
匕首抽了出?来,崔妩抖着手,照晋丑说的,在腧穴上?重重点了一下?,手背挨过他的鼻子,已探察不到气息。
崔妩慢慢站起了身。
帷幔下?,她眼睁睁看着他身上?的血口扩大,仰面倒在地上?,嘴唇颤抖得说不出?一个?字,心脏如?被凌迟,千刀万剐。
雪花吹落在他如?玉的面庞上?,慢慢带走了生的气息,那双眼睛一直静静落在她身上?。
没有震惊,没有失望,是死水一样?的目光,而后慢慢涣散。
崔妩颤颤闭上?眼睛,止不住眼泪汹涌。
谢宥的死,让神殿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崔妩抹去匕首的血迹,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活人气:“这位季梁司使的命,就算是我们向?靖朝扬威的第一声号角。”
“漆云寨!”
“漆云寨!”
“漆云寨!”
足以掀落殿顶的欢呼,也是百官心中巨石卸下?。
此刻崔妩庆幸自己戴着帷帽,一声声欢呼中,无人看得到她的眼泪。
可那些官吏仍有担忧,崔妩只?是捅了的一刀,虽然看着谢宥倒下?,没了气息,他们仍觉不足,只?崔妩走后,再将他千刀万剐。
晋丑却抢先开了口:“抬出去,别让他的血污染了神殿!”
素玄兵也道:“今日祭典,出?了这样?的事弥天大神要?怪罪,赶紧收拾干净!”
“是!”两旁寨兵上前将?尸首抬了出?去。
崔妩目光追随着,却连去抱一下?他都不能,眼睁睁看着谢宥被抬了出?去。
小小的一方帷幔仿若困死了她,隔绝了所有空气,即使张着嘴呼吸也不上?来,让崔妩的头一阵阵发晕。
方镇山出?现在身边,握住她一边的手臂,将?她撑住,“站好?了,不准倒下?去,你是将?来的皇帝,别能让看到软弱无能的样?子!”
崔妩将?他的手甩掉,死死咬着后槽牙:“今日他无论如?何都走不出?这里,若他的死根本于大局无益,只?是枉死,我就送你下?去见他。”
“你不想当皇帝了?”
她并?未说话,就是整个?漆云寨死绝了,她回?季梁当个?卫阳公主,将?来依旧是皇帝。
方镇山对?女儿的态度并?未介怀,反而高?声对?那些官吏道:“既然奸细已除,各位不用担心,靖朝已乱,幼帝不稳,很快我们就要?缔造一个?新的朝代,在座都是新朝元老……”
方镇山的声音就在旁边,又似乎很远,崔妩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
“走吧。”
她只?听见了这句,转身直直走出?了神殿。
离开的方向?也是谢宥尸首抬下?去的方向?。
“谢宥呢?”
崔妩四下?张望着,他被抬到哪去了,他还好?吗?
晋丑看到她来,并?不言语,这双眼睛,好?像轻轻一眨就能落下?泪来。
“我在问你话!”她喊道。
“我让人把他抬到乱葬岗去,想再?悄悄把人带走救治,”晋丑慢慢说着,“可半道上?出?现一个?人,谢宥被他抢走了,我们的人拦不住那个?人。”
阿宥被人劫走了!
崔妩死死攥住她的袖子,眼睛也紧紧盯着他:“能带走他的人会是谁?”
“不知道,他武功很高?,绝不在谢宥之下?,又穿着一袭道袍,我想应该是上?清宫掌教,也就是谢宥的师父。”
上?清宫掌教,她心念一动,“你说,他还活着对?不对??”
迎着她乞求的眼神,晋丑几乎就要?说出?她想听的话了。
但事实就是,谢宥没有活着的机会。
晋丑的语调轻而残酷:“很难,几乎不可能,为了留人,我们还放了箭雨,谢宥本就垂死,来不及捶打他的胸口顺气,又挨了这一箭,神仙难救。”
至少在他看来是这样?。
崔妩的瞳孔在他的话中破碎,手滑落下?去,呆站在那里,说不出?话。
“不过,
与其让他逃出?去,死了更好?,不是吗?”
死了更好??
或许真是这样?。
崔妩转身往回?走,去哪里她也不知道,只?是一直往前走,走到没有人的地方,一片沾了雪的枯叶落在她肩上?。
她终于慢慢扶墙蹲了下?来,死死按住心口那一块。
—
西北,边军营地。
叶景虞正与麾下?排兵布阵,已抵挡频频犯边的北疆兵马。
王靖北谋反带的都是亲信,此刻军中已无善战的将?领,叶景虞留下?,是王靖北根本没有知会他,叶家本就是被冤谋反获罪,叶景虞不可能亲自将?罪名坐实。
此刻环绕在叶景虞身边的多是叶家旧部,正是谢溥暗中为他联络上?的,今日重聚,可谓激动踊跃,还有些是军中原有的部将?,并?非王靖北亲信,反而可以说是被连累。
为了与王靖北割席,这些部将?更是急于在这场战役之中取胜,急于证明自己效忠靖朝,并?无反心,因?而王靖北虽死,军中士气倒是不低。
“据斥候线报,北疆已在玉潼关外不足三十里,明日一早怕是就要?出?现规模最大的入侵,这是一场硬仗,打赢了,西北的局势就能稳住,这是给新帝登基的最好?贺礼……”
叶景虞环顾着所有部将?,沉声道:“诸位,明日请莫再?惜力,为了身后的百姓,我们誓与玉潼关共存亡!”
为兵者早有这样?的觉悟,帐中留守的部将?皆是血性男儿,他们齐声道:“吾等誓与玉潼关共存亡!”
冲天的气势如?拔地的狂风,要?将?漫天鹅毛大雪都卷回?天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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