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云谏立在太子身侧,为太子撑伞,而他自己早被淋成雪人。
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扶桑看不到太子的脸,只能看见他挺直的脊背。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出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短短半月之内,先是亦兄亦友的表哥突然身故,令太子痛苦不堪,如今最亲的姐姐也有可能远嫁异国离他而去,太子会失去理智再正常不过。
先皇后在生下太子之后便香消玉殒,皇上将丧妻之痛发泄在太子身上,对太子极为冷漠。太子甫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和父爱,祖母和姨母也只是短暂地怜爱过他,唯有大公主,始终陪伴着他,明明只比他年长一岁,却如母亲一般,照顾他,疼惜他,爱护他。可以说,太子对亲情的所有期冀与渴盼,都维系在大公主身上,是大公主支撑着他,在这步步惊心的深宫之中一点点成长起来。
对太子来说,大公主是最重要的人,他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大公主嫁给西笛王子,沦为两国纷争的牺牲品。
可是,面对一个将他视如敝履的父皇,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徒劳,纵使他冻毙于风雪,恐怕也无法撼动皇上分毫。但他还是直挺挺地跪在那里,因为除了这副血肉之躯,他再没有别的筹码了。
扶桑抬手擦擦眼泪,转身离开,他不忍心再看下去。
他很想为太子做点什么,可绞尽脑汁,依旧惘然无措。这样大的事,岂是他这个卑不足道的小太监能插手的?他只能远远地做个旁观者,然后在太子需要他的时候,用他的双手,为太子纾解疼痛。
他不可避免地迟到了,见赵行检不在,便问尹济筠:“师兄,师父还没来吗?”
尹济筠道:“师父和张院使一起去武安侯府了。”
扶桑记得春宴说过,今日要为武安侯世子验尸。
验尸自然该由刑部最厉害的仵作进行,让太医院院使和院判过去,想来是起到监察和辅助的作用。
扶桑坐下,揉了揉摔疼的膝盖和手肘,拿出一本书,心不在焉地看起来。
枯坐到晌午,扶桑跟尹济筠打声招呼,便离开了太医院。
雪已停了,但天还阴着。
风刮在脸上,犹如刀割。
扶桑路过清宁宫,穿过熙庆门,径直往东,走到乾清宫附近,仍旧躲在墙后窥探。
太子依然跪在那里,脊背依然挺直。
都云谏却不见了,太子孤零零的,仿佛被全世界抛弃。
扶桑很想走过去陪陪他,跟他说几句话,但自知没有资格。他默默地来,又默默地离开,留下两声叹息和几滴眼泪。
回到太医院,扶桑想找春宴说说话,可春宴不在藏书阁,去问飞雾,飞雾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扶桑不想回值房面对尹济筠那张冷脸,便独自待在藏书阁里,背靠着书架席地而坐,额头抵着膝盖,一闭上眼,脑海中就浮现出太子跪在雪地里孤孑的身影,接着眼泪便不受控制地往外流。
老天爷好像故意跟太子作对似的,一个接一个地夺走他珍视的人,不停地将苦痛加诸在他身上,让他饱受煎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呢?难道是因为“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吗?
扶桑只是个微乎其微的小人物,他是“不知鸿鹄之志”的燕雀,是“渺沧海之一粟”的蜉蝣,只想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地度过每一天。他由衷地希望太子也能过得稍微快乐一点,可是,“太子”的身份就像一道枷锁,将太子牢牢困住了……
“扶桑哥哥,你在里面吗?”
是飞雾的声音。
扶桑胡乱抹了抹脸,应道:“我在!”
“你快来!春宴哥哥他、他好像出事了。”
扶桑心里顿时打了个突,他急忙站起来,边往外走边问:“春宴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飞雾道,“只听说他犯了什么错,慎刑司的人要处治他,让我们都去看呢。”
飞雾拉着扶桑的手出了太医院,随着看热闹的人们往前走,一直走到文华门附近的一块空地,那里早已围满了人。
飞雾个子矮小,躬着腰往里钻,扶桑不好意思硬挤,只能站在人墙外头,踮着脚往里看,可攒动的人头挡住了他的视线。
包围圈里有人喊道:“肃静!肃静!”
待嘈杂的人声渐次平息,那道尖锐的嗓音抑扬顿挫道:“罪奴春宴,狂悖乖谬,谲诈多端,藐视宫规,以下犯上,罪大恶极,处以烹刑,以儆效尤!”
听到“烹刑”二字的瞬间,犹如五雷轰顶,扶桑疯了似的往里挤,可是怎么也挤不进去,直到人群开始溃散,他才挤到里面,只见当中坐着一口三足镬鼎,鼎下堆着木柴,火光熊熊,鼎中沸着的不知是水还是油,热气腾腾。
春宴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东西,四名太监抬着他的头和脚,正准备把他投入鼎中。
“不要!”
扶桑惊叫一声,想要冲上去阻止,却被人死死拉住,怎么都挣不开。
春宴只来得及转头看扶桑最后一眼,就被投进镬鼎,犹如一条下锅的鱼,在沸水中扑腾起来。
水花四溅,扶桑被人拉扯着往后退,遽然眼前一黑,他便不省人事了。
……
扶桑终于病倒了,比往年病得都重。
在床上浑浑噩噩地躺了大半个月,等他神智清醒过来,却发现宫里变了天。
添加书签
搜索的提交是按输入法界面上的确定/提交/前进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