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家前院有个秋千,她父亲给做的。 框架是用三根大腿粗的木头订成,据从山上把木头扛回来肩膀都抹掉一层皮,每次运一根,三根运到家肩膀已经血肉模糊,栓上两根手腕粗的麻绳,下面的板是安然母亲用榛秆编的筐,很结实。 时候的安然喜欢在上面荡呀荡,父亲下班回来也会在后面轻轻推她,等到长大一点,安然放学回来喜欢坐在上面看书,微风袭来的时候会轻轻晃动。 这所有的记忆都毁灭于一场矿难事故,她父亲的尸骨直到现在还埋藏在矿井之下,安然清楚的记得,那是父亲走后的第十二个夜晚,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她坐在炕上身体瑟瑟发抖的看着窗外,那筐被狂风吹的转了几个圈,框架摇摇晃晃,随时要塌的样子。 母亲这时候已经从医院出来,正躺在炕头,满脸沧桑头发也白了一半。 安然倔强,即使心里怕得不行,也告诉自己把眼睛睁开,一道闪电晃过,能看到那筐在十点钟方向,再有一道闪过,那筐在十一点方向。又是狂风刮过就听外面嘭的一声,她终于把眼睛闭上,再有闪电晃过的时候,已经看不到那秋千。 倒下的不仅仅是秋千,还有情感寄托,每次看到秋千都会想着父亲还活着,就在秋千旁边对自己招手,可已经倒了,把她的最后一点希望也毁灭。 这一夜,安然在炕上哭了整晚。 刘飞阳来的时候,秋千都被深埋在雪里,前一段气转暖雪化才漏出来,他一直都想把秋千再立起来,只是一件事接着一件事没腾出来时间,今早他故意没有起来,担心安然看到自己的嘴唇多想,市民思想作祟,早晚也瞒不住。 听到安然出去这才从被窝里爬起,洗漱之后,把安然留在锅里的馒头拿出来填饱肚子。 现在身上穿的都是张晓娥买的贵重衣物,他舍不得穿上干活,还琢磨着等开工资把钱还给她。把自己从村里穿出来藏青色秋衣翻出来套在身上,走出门,还有些凉飕飕的感觉,搓了搓手走到框架旁边,两年多一动没动,已经有半截嵌入土路,他费力给抠出来,不禁摇摇头,时间太长,保养也不好,已经风化不能再做框架用。 这种木头,即使烧火都火苗都不大。 如果文人骚客看到可能会感慨: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刘飞阳没有这么大雅兴,只想给安然带来一点快乐,安然想去西藏的梦想一直都在他心里放着,现在看来短时间不可能实现,就只能从一点点事做起,放下已经不能再用的木头,走到墙边喊道。 “二孩,二孩” 大约过了三十秒左右,房门被推开,全身只穿个内裤的二孩从里面跑出来,头发乱糟糟的,眼睛还有几分睡意,刘飞阳看到这幕脸色顿时黑下来,以前两人在一起生活的时候,对于睡懒觉这事是严格杜绝的,每次二孩多睡五分钟就会上脚给踹起来,时间长了,二孩也养成习惯。 “咋了?你怎么起这么早呢”二孩抬手揉着眼睛,完还打个哈欠。 “回屋穿衣服,跟我上山”刘飞阳低沉道,如果中间没有这道墙隔着,他会毫不犹豫上去踹两脚,一年在于春,一日在于晨,这是老理。 “啊,有没柴火了?” 二孩一愣,显然没听出刘飞阳语气不对,向前走两步,脱下裤子开始撒尿“要是没有先从我这拿点,今有点累,等过几养足精神再跟你上山” 刘飞阳看他吊儿郎当的模样气就不打一出来,又想到他已经长大,房间里还有个女人得给他留点面子,简洁道“给你二十分钟,二十分钟之后我再门口等你” “哎…”二孩刚想话,见刘飞阳已经转头,也就摇摇头没在多,提上裤子哆哆嗦嗦的回到屋里,田淑芬正坐在厨房的马扎上烧火做早饭,他看见嘿嘿一笑,越来越觉得家里有个媳妇好,以前跟阳哥在一起生活的时候,都是自己做饭,对比现在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是什么日子。 “淑芬啊,我跟阳哥上山就不吃饭了,顺便看看有没有野鸡,如果撵到了拿回来给你补补”二孩言语中非常惦记的道。 “早饭得吃,马上熟了,你吃两口再走呗?” 田淑芬也是一脸倦容,头发只是随意的扎起来。 “不用,我这身体你知道,倍棒,去一趟快,两三个时就回来了” 二孩摆摆手,推门走进屋里,穿上前几跟田淑芬一起在上场买的衣服,还对着镜子整理一下,没洗脸却简单的整理下发型,随后出门。 刘飞阳看到他的穿着打扮想了想,还是没有开口,一起奔着山上走去,山上的积雪也化干净,远远望去翠绿一片生机盎然,他对季节没有挑剔,春是希望、夏是成长…可如果非得从四季中挑选出最喜欢的季节,应该就是这个时候,往年已经开始为种地做准备,忙碌起来心里非常踏实,未来不可预料贵在行动。 从看到山到走上山大约用了十分钟,刘飞阳选了一颗看上得有七八米高的松树,把身上背的绳子和锯都放下,瞟了眼二孩,心里有股火的粗鄙道。 “上个山就累成王八犊子样,你还能干点啥” “这不是太长时间没上山了么,你不知道,跟女人睡觉耗费体力,这两我就觉得腰…” “行了…”刘飞阳没让他完,开口打断,拿起锯条坐到地上,对着树干开始拉,嘴里道“再过两是清明,村里够呛能回去,到时候买点纸去十字路口给爸妈烧了,顺便告诉爸妈一声,你有媳妇了” “清明了?”二孩掏出吉庆蹲在旁边吸着,听到这话一愣,显然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你他妈就作吧”刘飞阳看他的表情,脸上气的一颤,现在的二孩让他很陌生,与当初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过年时候还想着父母在那边过得好不好的二孩反差太大,看上去像两个人。 又道“酒吧那边情况我弄的差不多了,这两,你跟我去上班” “当经理秘书啊?”二孩龇牙一笑。 “秘书你大爷,当服务生,给客人拎酒,底薪一个月六百,开酒瓶盖揣兜里,一个瓶盖一毛钱,不过你刚去得在一楼先干着,酒水可能不如二楼需求量那么大,别灰心,等你一个月能开两千瓶酒,我给你弄二楼,收入还能提升” 这事也一直压在刘飞阳心里,只是在之前他还没站稳脚跟,凭借经理这个名号随意往里面安排人影响不好,现在已经坐稳,再者二孩也挺勤快,干活这方面不能给他丢脸。 二孩吸了口烟,眨眼算了算,道“两千瓶也就二百块钱,再加上底薪也才八百块钱,贪黑还让人当王八羔子使图什么呢?再了,我现在也不缺钱,有吃有喝的挺好,干活的事过一段时间再” “当啷…” 刘飞阳听到这话,顿时把手中锯条扔到地上,双眼泛红的看着二孩,别看刘飞阳经常拳脚教育,但从没有一次是真要把他怎么样,要不然以他一拳头的威力,至少能让二孩三下不了地。 从农村出来,装过傻子、玩过暧昧、还在老钱面前打过自己嘴巴,这些都不是他不能接受的,无论是以前在村里或者现在,他最害怕的一点都是被人家在背后戳脊梁骨,所以他一直努力,能忍受各种委屈,从来没受过苦也没喊过累。最最担心的就是,别人指着自己脊梁的时候,自己也不敢抬起来。 二孩看到刘飞阳的目光吓得一哆嗦,按照以前的逻辑来看,是真生气了。 断断续续的问道“咋了…阳哥?” “你他妈让个女人养你?” 刘飞阳咬牙问道,身上气的直颤抖,心里时刻告诫自己二孩大了,别动手,得讲道理。 “我…我…我不想着我俩是一家的么?” 二孩眨着眼解释,手上的烟已经吓掉,他是真害怕阳哥,这两年多来并不只是打,而是已经习惯了有他在前面扛事。 “你爹跟你还是一家的,他咋不养你了?” 刘飞阳极其粗鄙的反问道,在任何人面前,包括安然在内,他都没毫无保留的展现自己,并不是虚伪,而是认为有些话没必要出来,唯独面对二孩,他是真担心走歪路、或者懒惰下去一辈子就当个农民。 看到二孩目瞪口呆的样子,又喊道“我他妈告诉你,从今开始,再让我发现你睡懒觉,几把给你薅下来,咱们从农村出来不是享受,而是想活下去,还得活的更好,你想以后看见村里人还让他们提你是个没爹妈孩子?得让他们,没爹妈也比别人强!家都他妈混没了,再不活出个人样,你趁早给我滚蛋,田淑芬也早晚有离开你那!” 一声怒吼,震彻山谷。 二孩缓缓把头低下去,声道“我知道了” 刘飞阳深吸两口气,又道“今就跟我去上班!” 完,重新拿起锯条,继续伐木。 至此,本名叫赵志高的二孩,进入酒吧,一个简单的决定,可能改变几个人的人生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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