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烟云 作者:酒徒
第一章 秋声 (二 上)
第一章秋声(二上)
虽然已经临近傍晚东市上依旧挤得摩肩接踵。听到急促的马蹄声百姓们知道平素耀武扬威的那几个公子哥又要无事生非了赶紧你推我搡闪到路边为恶少们让开一条通道。
王洵和宇文至带领着五名健仆从人群中疾驰而过。前日刚刚下过雨的街道上还有很多泥水尚未蒸干净被马蹄一踩灰浆溅得路人满身满脸。百姓们望着远去的背影指指点点骂声不绝。疾驰者却权当什么都没有听见。
不到一刻钟功夫救兵已经来到斗**场门口。看到里边被砸得一片狼藉王洵肚子里更是怒火万丈用马鞭指了指其中一名大伙计低声喝道:“就这么让人砸了。你们的手和脚呢留着当柴火烧的么?赶紧砍下来才是正经!”
“二爷小的们尽力了他们人多又都是练家子小的实在留不下他们啊!”伙计们吓得跪了满地一边抖一边哀告。
“一群废物亏我平素好吃好喝供着你等!”明知道不是伙计们的错王洵还是无法接受被人砸了场子的现实。正欲从中寻出两个不顺眼的家伙来作法屋子内又跌跌撞撞跑出一个人来上前一把拉住了他的马缰绳“二郎啊!今天这个亏咱们可吃大了。你赶紧去追那帮外乡来的王八蛋向曲江方向跑了!”
王洵低下头费了好大劲儿才分辨出眼前这个鼻青脸肿的家伙是自己的好朋友马方。此人在长安市井中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平素以风流倜傥儿著称今天居然被打得连他娘都认不出人来了可见闹事者有多霸道。伸过手去在对方肩膀上拍了拍王洵低声安慰道:“马老弟放心今天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替你讨还公道。秦家两位哥哥伤得怎样?需要不需要立刻去请郎中?”
“两位秦爷找帮手人去了。一会儿就能过来!”不待马方开口跪在地上的大伙计主动替他回应。
“不等了让他们沿着这条街跟上来我这就带人去追凶!”王洵又拍了拍马方的肩膀示意对方放开自己的坐骑。
“嗯。”马方抹了把眼泪像个受了气的小娘们般回应。
“你们几个跪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紧扶马小公爷去看跌打郎中!”知道马方被打成这幅德行回家去见了他那棺材面孔老爹肯定还得再挨一顿板子王洵用手向跪在地上乞怜的伙计们指了指大声命令。
“唉就去就去!”伙计们见他不再追究如蒙大赦。从地上爬起来众星捧月般将马二少架向了坊口的医馆。
“追!掘地三尺今个儿也得把他们给揪出来!”王洵用力一磕马肚子气势汹汹地奔着曲江池方向杀了过去。
曲江池又名芙蓉池位于长安城东南水面占了整整一坊地大小。沿水两岸的亭台楼阁多为达官显贵们消闲避暑的别院实际上并没多少人居住。也有不少家道中落的贵胄子弟悄悄地将一部分院子腾出来出租给那些到长安游学的有钱读书人。名其名曰“襄助斯文”实际上无非是看中了对方的荷包。
那伙惹了事的外乡客走得飞快堪堪追到了曲江池畔王洵等人才终于追到了一伙人影。“就是他们!”宇文至两眼通红指着对方大喊“别跑有种地停下!”
“砸了人家的场子就想走么。这长安城里还有没有王法了!”王洵在马背上狠抽了两鞭子加向对方追去。
听到来自背后的马蹄声那伙外乡客并不着慌。其中一个年龄看起来在四十上下的瘦高个子家伙侧过头冲着另外一个身材和打扮都非常耐看的中年人笑着抱怨“你看我说过吧打了孩子就会把他娘招出来!没错吧?”
“那就教教他娘怎么管孩子!”另外一个中年人潇洒地转过身冲着王洵微微一笑“你设局诈赌骗人钱财莫非还有理了不成?咦怎么又是一个半大娃娃回去叫你们家大人来说话!”
“老子诈不诈赌关你屁事!”王洵本来就没打算跟对方说理先前喊了一嗓子不过是不愿承担一个背后偷袭的恶名而已。听外乡客非但没有赔罪之意反而倒打一耙诬陷自己诈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左脚甩开马镫右脚猛然用力整个人如鹞子般从马背上飞将起来双脚在半空中并作一对铁杵径直向诬陷自己的外乡客口踹去。
“天下不平之事天下人皆管得!”那外乡微微一笑两**替后退堪堪避开王洵的锋芒然后将非常随意地左胳膊一挥宽大的袍袖如浮尘般卷向了王洵的脚腕。
这下子看似轻描淡写若是不幸被他卷中了王洵非被摔个头破血流不可。好在王洵这纨绔子弟做得也算合格甭看书没仔细读过几大本武艺却练得熟。见外乡人出招利落也迅在半空中将狼腰一挺一扭竟然硬生生收住了去势双腿避开对方攻击范围鸿雁般落到了数尺之外。
这几下攻得干脆解得利落惹得敌我双方的掠阵者都忍不住大声叫好。刚出招就打了王洵一个措手不及那玉树临风般的中年人也不趁机追杀向身后摆了摆手笑着吩咐“终于来了个身手过得去的。岑七郎高夫子你等不要手。让我跟他好好玩玩。”
王洵是打架场上的老手刚一过招就明白在秦家两兄弟将新的救兵搬来之前自己背后的同伴和健仆们即便一拥而上也未必是眼前这伙外乡人的对手。因此见对方愿意单挑也乐得借机拖延时间。向后看了看笑着叮嘱:“你等先不要上来免得让人说咱们欺负外乡人!”
大唐尚武成风民间曾有“凌烟阁上无一书生!”之说因此官府对私斗并不严格禁止。只要不闹出人命来通常一场架不打完差役绝不到场。而时近傍晚曲江池附近游人稀落无论时间和地点都是打架的最佳选择。(注1)
宇文至从小就跟在王洵背后鬼混相信好朋友的身手答应一声带领健仆人们在其身后围成了半个圈子。那厢被称作高夫子岑七郎的两个和一众外乡客也非常光棍儿见宇文至等人不上去助拳也缓缓围成了另外半个圈子。像两军对阵般与宇文至等人的面孔遥遥相照。
恰恰有几伙游曲江归来的闲人经过见到有人打架也笑呵呵地围拢上前在双方的外侧又加了一层人圈呐喊助威喝彩不绝。
也不怪他们唯恐天下不乱场中交手的两个人打得的确彩。王洵虽然年方十七身高却已经长到了八尺上下力大腿长出招呼呼生风。那外乡客身材比王洵稍矮了半尺窄了三寸却生得非常匀称。觉对手力大招沉立刻采用了一套避实就虚的战术。举手投足之间飘然出尘仿佛一头野鹤在与猛虎周旋非但丝毫不落下风反而平添几分潇洒。(注2)
这套恰当的战术为他吸引来更多的喝彩之声不明真相的看客们几乎本能地将赞誉给了动作更养眼的人。宇文至等人不甘心己方气势被敌手压过一头只好拼命扯开嗓子。结果非但没能挽回局面反而令周围给外乡人的喝彩声水涨船高。不断增高的喝彩声迅吸引来更多的看客。更多的看客加入观战行列同时又让喝彩声愈剧烈甚至压过了慈恩寺的晚钟。
久战无果交手双方额头上慢慢都见了汗。王洵是因为心中焦急而与他放对的那个外乡人却是因为年龄偏大了不堪再逞筋骨之强。随着几声清叱双方同时改变战术。王洵利用自己力大臂长的优势将身架放开了向前贴准备采取突厥人近身抱摔之术克敌制胜。外乡客则化拳为爪专攻他的四肢关节居然使出了江湖人专用的拆关节毒辣招数。
王洵恨他下黑手故而也不再克制双掌向对方肩膀上一搭抬腿便朝小腿胫骨绊去。这下子若是绊倒实处外乡人的小腿即便不骨折也得因为脱臼在床上趴上几个月。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双臂猛地向上一搅居然借着王洵的一搭之力把身体腾了起来避过攻向下盘的一记杀招。然后身随影走蝴蝶般围着王洵转了半个圈子挥肘砸向王洵后颈。
“啊!”周围的看客们倒吸一口冷气。这已经不是普通打架斗殴而是以命相搏了。胆小的人两眼一闭转身就走。免得过后被官府请去当证人问话徒惹一身晦气。胆大的也屏住呼吸瞪圆眼睛看场中的恶少的外乡客谁先得手。
“嘿!”王洵猛然前扑躲开对方杀招。随后转身攻向外乡人小腹。外乡人举掌相迎包住他的拳头一抽一送居然又将王洵的攻势化解掉随后起凌厉的反攻。
这会儿周围变得清静了许多只有沉重的拳脚相撞声不绝于耳。转眼间双方又换了十几招王洵抓住对方一个破绽以腿为鞭奋力横扫。外乡客再度敏捷地跃开随即出脚攻向他的膝盖。王洵避都不避反而上前半尺。二人的大腿在半空中撞了个正着出“嘭”地一声巨响。王洵后退蓄势反扑。外乡客踉跄数步无法站稳身形还击只好大喝一声用肩膀顶了过来。
如同一头老虎与一头豹子相撞又是一声闷响双方紧紧撞在一处。随后四只手臂挥舞拳头在对方后背上敲鼓般猛擂。这样打下去外乡人非被砸吐血不可但王洵也未必能讨到什么便宜。双方的同伴都不忍让自己人受伤大喊一声纷纷上前。围观者当中也有数个人越众而出试图将抱在一起的双方分开免得两败俱伤。
宇文至的心思都在好朋友王洵身上本看不出其他人的意图。见对面外乡客来得迅又明知自己肯定不是人家对手把牙一咬从地上捡了块砖头冲着距离自己的那个四十上下的什么高夫子拍将过去。
那高夫子猝不及防脑门上吃了一砖头仰头便倒。“出人命了!”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其他看热闹的人立刻一片大乱狼奔豚突唯恐遭受池鱼之殃。
紧跟在高夫子之后的那个外乡客便是被称作岑七郎的见高夫子满脸是血以为他真的已经被一砖头拍死。气得怒吼一声从腰间拔出宝剑对着宇文至分心便刺。
大唐读书人在腰间佩把宝剑乃是时尚。通常剑刃都懒得开以免不小心割伤自己。但岑七郎的宝剑肯定不在此列刚出鞘立刻带起了一道耀眼的寒光。甭看宇文至平素在街市上横行无忌却从没真正杀过人。看到对手情急拼命吓得惨叫一声拔腿便逃。
“哪里走!”岑七郎怎肯放过这个杀害自己朋友的“真凶”提着宝剑随后便追。也活该宇文至倒霉才奔出十几步迎面街道上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数辆包着白铜的马车冲着他直挺挺的撞了过来。
这下子要是被撞上非粉身碎骨不可。宇文至再度出一声骇人的惨叫双腿猛然拔起半丈多高硬是从第一辆马车的拉车辕马脊背上跃了过去。那岑七郎也恰恰追至来不及收拢身形也是猛然双腿用力苍鹰般从同一匹马背上疾掠而过。
也就是对方为了出行安全故意用了以耐力著称身材却比较低矮的室韦马才让他们两个逃过了一劫。若是换了军中的突厥马或者契丹马宇文至和追杀他的岑七郎两个非被辕马撞残废了不可。但是他们两个算是逃离了生天一向在豪门里边养尊处优的辕马们却不曾受过如此惊吓只听车队中间出“唏溜溜”一声咆哮有两匹辕马居然不管前后队伍中的赶车者如何呵斥冲下大路拖着马车直奔附近的宽阔地而去。
“啊——”惊马所拉的车厢内有一个女人出凄厉的尖叫。那马车却片刻不停车辕在路边的石块上碰出一串串火星。
“坏了!”听到女人的尖叫宇文至瞬间清醒。他也算大户人家的后辈虽然家道早已中落多年但平素受的熏陶毕竟还在。对大唐朝廷的衣衫制度、车驾等级得门清。白铜装潢外观的马车至少是公侯之家或者郡主、郡马才能用。若是放在早几年皇帝陛下厉行节俭的时候马车里边坐着一位公主也极有可能。
八两马车清一色的白铜装潢清一色的室韦枣红小马。马车里无论坐得是谁若是今天被伤害到宇文至即便生了三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因此他顾不上再应付岑七郎的追杀拔腿便向马车追去。岑七郎被宇文至的突然变化弄得一愣旋即也明白今天自己闯下了大祸丢下宝剑跟在宇文至身后纵身紧追。
两条腿的人怎可能跑得过四条腿的惊马眼看着白铜马车就要被惊马拉着撞上路边人家的青砖墙车里边女人的尖叫声都变了调子时断时续。宇文至两眼一闭浑身的力气瞬间全被抽走。早知如此他又何苦给自己揽这个差事?本以为可以借机讨好某个人给自己寻个出路日后重振宇文家门楣。谁料想出路没等看见鬼门关倒是近在眼前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眼睛一闭的瞬间马车前又扑过两个身影。一个是跟人打架在地上滚得满身泥水的王洵另外一个彪形大汉比王洵居然还高了半头了两号。二人几乎是同时扑到半空非常默契地看了看随即王洵身体陡然下沉径直扑向车辕。那大汉则猛然出一声了怒喝“着!”。钵盂大的拳头当空砸了下了正中一匹惊马的脖颈。
“唏溜溜!”两匹惊马中的一匹又是一声惨叫疼得浑身抽搐软软地跪了下去。紧跟着另外一匹也被彪形大汉打倒。抢在马车翻到之前王洵双臂抱住车辕顺着马车的趋势追了几步用力按下车闸。“吁!”他大声呼喝双眼瞪得几乎溅出血来。那马车带着他又前冲了数步堪堪在车厢与墙壁相撞之前停住了去势。
这几下兔起鹘落不过是电光石火的功夫。周围来不及逃走的看客全吓呆了张开嘴巴连喝彩都全然忘记。倒是后续马车上的仆从反应得足够快纷纷跳下车来拔刀将肇事者和救人者全部围在了中央。只待车厢里的女子说句话就立刻将众人碎尸万段。
气还没等喘均匀身为救人者之一的王洵自己也呆住了。一个多时辰前他还嘲笑说京师里的官员多如牛毛随便在哪里生一次火灾就可以烧死二十几个将军。却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自己随便打了一架就至少打出个郡主来。要是放在他祖父那辈这场祸当然也不算大。可现在他所谓的王小侯爷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子爵欺负几个寻常百姓不在话下凭什么去招惹这车身通体白铜装潢的郡主大人?
注1:凌烟阁唐太宗李世民纪念身边功臣之所。上面画了二十个功臣像。其中有很多是他的心腹文臣。但民间却认为长孙无忌房玄龄等长期置身军旅属于文武双全之列不能算作书生。
注2:汉尺一尺相当于现在二十三厘米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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