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3章 救人
“八尊谙何在!”大罗九天生玄剑,尚未落入手中,忽而飞掠上空。
手中青鳞脊一震,也跟着脱离掌心,凌空遥遥朝拜。
麻袋一扬,咣咣当当。
笑崆峒瞳孔骤凝,用力将之扯回,麻袋上边有道纹亮起,内里之物这才像是失了活性,重归安静。
他不可置信地望向北方。
铿——
只是这么一晃神,置于身中、养蕴许久的崆峒无相剑,居然无令自动,破体而出。
“回来!”
笑崆峒伸手一摄,勉勉强强才召回自己的佩剑,他惊了。
我乃剑仙……
虽然从未主动开口,道出过这样一句话。
笑崆峒知晓自己当下古剑术水平,在五域该处于什么位置。
不说第一梯队,那是徐小受,是老一辈的。
但他要称第二,其他人只能乖乖列在第三,往后去争些杂七杂八的名次。
“连我,都差点握不住佩剑……”
这般失神时,余光所见,伏桑已有数十剑起,凌于高空。
所见皆是极品,其中不乏名剑。
越莲、绝色妖姬、万兵魔祖、奴岚之声、听尘……
“无月前辈都控不住他的剑了?”
笑崆峒聊有慰藉的同时,忍不住也有些震撼,谁人可以做到如此?
遥遥北方,阴鬼森嚎,忽而异变再生。
如潮水般流泻的墨色就像一张幕布,被无形的大手扯来,天色在一刹见晚,又迅速铺进黑夜。
“咚咚!”
心跳的沉闷撞击声,在落针可闻的死寂中,炸响于伏桑众人的耳畔。
恍惚之中,阴阳的分界线好似被堪破。
在夜色与大山相接的水平线,有青色的幽光亮起,继而一头头鬼物跳出,张牙舞爪扑来。
明明相距甚远,所有人抬眸视去,却能看到那鬼物或青面獠牙,或渗染污血,穷凶极恶,阴秽逼人。
“百鬼夜行?”
不,这哪里是百鬼夜行,这是万鬼过境!
不,用“万”字也都不足以形容了,幽暗的阴阳分界线由西至东,横跨了不知多少万里。
这是什么?
地狱之门吗?
可地狱之门,哪里有这么大,覆盖范围如此广袤?
铺天盖地的鬼物,就好似被拍爆了的蜘蛛卵,从那地狱之门般的分界线中涌出,四散溅射,漫无目的地扑向八方,这分明是兽潮……不,鬼潮攻城……攻域!
鬼佛界,失去了佛,只剩下鬼!
“呜——”
当四面八方的厉鬼嘶鸣声交相应和,痛揪人心之时。
不止伏桑城中人,就连散落在鬼佛界各地的炼灵师,也全都慌了神。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太恐怖了。
有人后悔来到鬼佛界。
可后悔无用,今时此刻,哪怕是转身调头就跑,怕是也跑不过这有如阴曹地府般的“鬼蜮”覆盖范围。
“嗡!”
阴阳破壁,万鬼压境。
忽而明暗分界线中,剑吟声动,掠出一道白衣。
遥隔数界、数十界,当世人望去时,出乎意料的,竟能瞅清楚那道那身影。
那是个中年男子,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岁,面容刚毅,模样算不上多出尘,一双幽光忽闪的眼睛却饱蕴沧桑。
他的左手提一铜灯,其中烛火摇曳,似随时都会被风扑灭。
他的腰间配一残剑,剑身坑坑洼洼,卷刃到了不可再见有任何锋利,似触之即断。
“这是……”
却是无数人认出了这柄剑。
名剑二十一中排行第八,鬼剑,狩鬼!
在天地各大非凡名剑当中,狩鬼是为数不多,并非天生地养,而是从一普通魂器,一步步靠名气滋养,成长到今日的。
此剑,可以说便是青居的道,也是受爷对藏苦的寄予厚望。
而狩鬼当代持剑人……
“圣帝,华长灯!”
饶是不少人大致猜出了什么,但当这个名字从周围人嘴里吐出,还带了个“圣帝”前缀时,依旧是一阵头皮发麻。
“圣帝!”
“嘶,这般压迫力,跟那次寒宫圣帝比,他得是真身亲至吧?”
“那这‘鬼蜮’是否便是传说中的‘酆都’,传闻鬼剑仙乃天下唯一一位真正的‘酆都之主’!”
“可连半圣不是都不可直视吗,为什么我好像却看清楚了鬼剑仙……剑帝之真容?”
剑帝不止露了真容。
只是一眨眼,从鬼佛穿行而出,从酆都之门踏来的华长灯,便走离了桂折旧址。
“过来了!”
一步,伏桑众人便看见了,圣帝华长灯分明是往此间方向行进。
那磅礴的威压,骤然从远处降临到跟前,好似已经来到了大家的头顶。
可抬眸望去时,头顶空空如也。
“错觉?”
呜——
根本不是错觉!
华长灯身后,从酆都之门中呼啸而出的无数鬼物,好似有了主心骨,跟着涌向伏桑城的方向。
“我知道了!”
有人高呼了一声,“是灵榆山,他绝对往灵榆山方向过去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
伏桑城根本不是重点。
华长灯为寻第八剑仙而来,而根据此前红娘在进行画面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八尊谙,便在灵榆山!
“快!”
“速速赶往灵榆山!”
“剑仙之战……不,剑帝之战,就要爆发了!”
……
灵榆山。
鬼佛界一片漆暗,已然堕入黑夜。
独独此前八尊谙剑念发散之地的灵榆山,尚存一点橘色晚霞,似护住了黎明生机。
可霞光落在此山伏桑木、灵榆木上,非但无有半分暖意,尽现冬寒。
谁道桑榆不晚,为霞满天?
分明悲从中来,满目残寰!
李富贵呆呆望着面前这位突如其来的白衣剑客,脑壳子一嗡,大概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八尊谙何在?”
华长灯提灯握剑,声如寒风,不见悲喜,让人手脚冰凉。
李富贵已然双膝颤颤,能忍住不拜伏,不是因为他骨子硬,全因对面仁慈,留了些喘息余地。
“他……”
“第八……剑仙……”
李富贵喉唇干涩,牙齿打磕了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华长灯并无望他,而是放眼灵榆山,缓声而道:
“此山乃剑念发源之地,八尊谙来过此处,且气息尚存,是为前不久离开……他,去了何地?”
李富贵想要隐瞒,却觉又无隐瞒必要。
这是神仙打架,他没有掺和的必要,打圆场也得看局势,受爷来了都不会让他李富贵在此刻出面的。
但当李富贵真仔细去回想之时,却根本记不起来,第八剑仙和受爷,真实是去了哪里?
“对啊,八尊谙大人去哪了呢,好像前不久才刚跟我在一起……”
这般疑惑自喃一出,但见对面白衣剑仙将目光投来,李富贵猛一战栗,意识到自己这话太像是在和稀泥了,立马出声:
“不是!华剑仙……呃剑帝,我不是在隐瞒,我的意思是,连我也想不起来……”
华长灯打断:“八尊谙何在?”
这哪里是问话?
李富贵何等聪明,哪里听不出来,言下之意是,“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他心生死意,自知无知原罪,根本不可能行此自杀行径,当即转身指向南方,给了个无比明确的答案:
“南域,戌月灰宫,鹿纹禁场。”
“华剑仙,小的知道的,就这么多了,第八剑仙半日前离去,后续行动,我一概不知。”
华长灯点头。
华长灯消失。
“呼……”
李富贵屏了三息,后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他一把软倒在地,发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连腋下衣物和鞋袜都变得冰凉。
“此地不可久留。”
他捏出杏界玉符,就要远离这是非之地。
突而便也是同时,眼前一,那道白衣身影,似乎回来了。
不……
不是似乎……
李富贵双目无神,状似浑然不察,啪的捏碎了手上杏界玉符,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
“沙沙。”
寒风从远处刮来,飞雪落在鼻尖。
熟悉的水晶宫没有出现,李富贵所视,依旧是眼前灵榆山场景。
他这才猛一眨眼,双目聚焦,定睛到了圣帝华长灯脸上,略显意外道:
“剑帝大人,您回来了?”
旋即转眸,望向南方,迟疑出声:“可,找到了第八剑仙?”
他知华长灯跟八尊谙不是死仇,或可说是棋逢对手,惺惺相惜。
在他面前,不可不敬八尊谙,也并非不可称呼“第八剑仙”这等敬词。
小人物有小人物的心思。
但真正的大人物,显然并不关心小人物姓甚名谁,在想什么。
华长灯平静望着面前此人,良久,无声一笑。
嗤。
他手上铜灯一摇,烛火嗤啦一声牵引,闪烁了几下。
“嘭!”
李富贵腰间宝珠炸开,整个人倒跌而出。
“嘭嘭嘭!”
他的七窍崩裂,炸出血,头颅里飞出了大鼎、宝炉、黑钟等魂器,无一例外,尽数炸毁。
“嘭嘭嘭嘭嘭……”
道纹龙角崩碎,护心龙鳞裂毁。
龙杏枝条、缔婴枝条、九祭桂枝条、神拜柳枝条同时浮现,四大祖树虚影同时亮起。
却又在同时,轰然炸散,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咦?”
华长灯面露惊异。
这人,有点贵重了……
李富贵却在一身足足三百六十二件魂器,以及受爷给的护身龙角、龙鳞,及祖树底牌之下,赢来了一线喘息之机,一次留有遗言的机会。
他哀声大嚎:“鬼剑仙留我一命!第八剑仙我真忘了他去了何处,方才不是在戏弄您,我想活着!!!”
灵榆山最后一点残霞,终是被漫天黑暗吞没。
华长灯眼神淡漠,手上铜灯,轻轻摇晃了第二次。
“无妨,你不记得的,你的灵魂,会告诉我。”
嗤!
这一次,李富贵毫无招架之力,身体一软,软倒在地。
他的灵魂直接被抽离上空,化作一道青烟,流向了铜灯中的烛火,连半句哀嚎都出不来。
“住手!”
遥遥处,一道爆喝声传来。
人未到,声先至,道术更是抢先半步,分明是在跟鬼神抢人:
“偷天换日!”
当——
青烟消失,悠扬之声回荡灵榆山。
撞向铜灯灯柱的,是一枚黑色的铜钱。
天下魂器,尽可识得,华长灯一眼认出,那是三品魂器,黑煞钱。
“有意思……”
他轻笑着,感兴趣的自然不是黑煞钱,而是祟阴邪术传承中的偏门,金门偷术之偷天换日。
侧身望向声音发源地,那里已不见人影。
是个聪明人,没有选择捏碎通往异界的玉符,而是血遁。
只是……
五域皆入我眼,你又怎得超脱?
南域罪土之上,风家城,剑阁,在一瞬之间,出现了方才那发声之人的气息。
“谁?”
剑阁前立着两位老者。
在满天剑器海洋之下,这是为数不多能保持站立不匍的强者了。
睁开惺忪睡眼时,却见来人长得潦草,尖嘴猴腮的,一看就不是风家的种,刚要出手。
“移接木!”
朱一颗一手抓住李富贵残魂,一手摁向扑来的老者右臂。
星光微闪。
老者腰间长剑还没拔出,右臂顺着朱一颗的掌心,被接上了他的左臂手肘处。
没有鲜血溅射。
没有古怪发生。
一切是如此的理所当然,仿佛他生来就是长这幅模样——右边断臂,左边双臂。
“什么?!”
左侧护阁的老者见状,瞳孔大绽,刚要扬声喊话。
“再接!”
朱一颗一只手从右侧老者右手摸向左手,再从其左手处摸向左侧老者的嘴巴。
星光微闪。
左侧老者的舌头,也长到了右侧老者的指甲盖上。
他刚要拔剑。
“还接!”
朱一颗摸向剑柄,那剑也长向了右侧老者的膝盖上。
什么东西啊!
护卫剑阁的两位老者要疯了。
南域罪土是怪,但也没怪到这个地步吧?
这人修的是何道,使的是何法,用的是何术,居然恐怖如斯,令得他两位足以比肩半圣的护阁人,连一剑都未发,已然被控!
“得罪了。”
朱一颗又一发偷梁换柱,将剑阁的左门搬走,接到了右边老者的右膀上,再将二老接在右门上。
他便薅着李富贵,冲进了再无封禁的剑阁之中。
“别怕,剑阁乃是风家重地,别处护不住你我,这里绝对可以!”
朱一颗满脸惨白,毫无血色,豆大的汗珠在额角滑落,分明怕得要死,却死都没想过抛下李富贵灵魂。
到了剑阁,他终于敢摸出杏界玉符,一把猛地捏碎。
“……”
剑阁黑黢黢,四周静悄悄。
无事发生。
朱一颗望着面前一片黑暗,一颗心沉入谷底,耳旁也传来李富贵的叹息:
“老朱,我欠你的,下辈子还。”
刷刷刷!
眼前光景变幻。
一切退回原始。
从剑阁,到剑阁门外,到错位的护阁老者,到四肢正常的两个老头,到风家高空,到血遁出现,到时空碎流,到灵榆山……
时间,倒退?
朱一颗手上黑煞钱堪堪掷出,尚未喊出那一句“偷天换日”,但见背对自己的华长灯,转过了身来,面上带着赞许,轻声道:
“你很不错,报来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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