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简抑制住心中的激动和紧张,拼尽全力迈出平稳的步伐,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上了统领应该位居的高台,身旁是乌龟副统领和他的左膀右臂——叶连城、张克钊。
闷气的布纱让他热得额头冒汗,但也无可奈何。在当上统领的那一刻起,这块沾满黄尘的蒙面布就紧随自己了。要问为何这么做?为了模仿黄帝的样子。相传,当年的黄帝就用黄色的布覆盖身躯和脸庞,因而被传诵为“黄帝”。
为了重新笼络原住民和犯人的心,适当程度的装神弄鬼非常有效,他不知道多少人把自己认定为黄帝的转世,无论如何,人类联盟的默契和信任随这么多年的长途跋涉重新建立、巩固。
能达到这个效果,出点汗又何妨?
眼下人头攒动,等待陈简开口。
他曾想过用洪亮、振奋人心的声音向大家宣布突袭,但考虑可能会被鸟察觉,只好鬼鬼祟祟地在山中召开最后、也是最初的作战动员。
他的发言需要通过多轮传递,才能抵达无法直接听到自己声音的人耳中,因此,讲话必须言简意赅。
这是征程的结束……
亦是战争的伊始……
像一场神秘的宗教仪式,人们把这两句简简单单的话吟唱了很多遍,山峦回荡着这句咒语,一股热血的寒意爬上所有人的脊背。
语言和群体拥有魔性的力量,再平庸的事情经过不断重复也变得无比崇高而坚毅,陈简感受到人们视线的变化。
鸟国从目标变成了仇敌。
他们喷涌着怒火,身体被一种毫无缘由的力量控制。
原来这就是战争……
陈简明白,他点燃了一座火山,山在倒转,豁口瞄准了平静祥和的鸟国。
全军听令——
人们按部就班站到指定的位置,只等陈简高声一喝,他们便会如蝗虫般铺天盖地朝鸟国都城所处的高山冲击。
这次的目标只有一个,打败少昊帝。
少昊帝一旦倒下,鸟国便没了头脑。鸟虽然不像蚂蚁一样受蚁后操纵,但上千年养成的惰性和愚昧使鸟国的独立思想逐渐退化为线性、简陋的机械,它们曾引以为傲的智能早就在服从中消失殆尽,最荒谬的是,鸟对此全无意识。
战胜人类的喜悦成为麻痹危机感的最后一剂毒药。
——这些,都是蛊雕告诉陈简的。
*
钰珉跟在羽民后面,她和人类相处了十多年,头一次发现这个群体竟能产生如此不详的气息。
身边的人都肿胀膨大起来,浑浊而漆黑的气息顺着鼻息将群山环绕,她所在的羽民阵地为先锋,准备充足的蜮虫毒箭蓄势待发,她双腿颤抖? 不知该把手中的弓拉向哪个方向。
自己似乎错过了逃离的最佳时机? 在陈简找上情鹊大人的时候,她就该转身离去!
她怎么都没想到? 情鹊大人竟然被那个人类俘虏了? 她能感受到情鹊身上散发的味道,那种气息? 她本该只对少昊帝表露!
为何事情会变成如此?穷奇大人仅仅交给她一个那么简单的任务,她还搞砸了。
他会怎么处置失败者?吃掉?大人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一定会借此机会在少昊帝面前大肆夸张她的愚昧? 好除掉这支下贱的血脉。
这是仅存的将功赎罪的机会。
钰珉瞪大眼睛,腥红的双目如同宝石。
时间变慢了,身边的一切像在倒退,她心无旁骛地凝望故土。
无法在人类抵达前警告鸟国了? 除非用自己这条无关紧要的命来争取时间。
可她又不想死? 还真是矛盾。
她抿了抿嘴巴,陈简下令进攻的声音似乎已经传来。
“敌袭!”
一声尖锐的鸟鸣猛然从人类阵营中窜出,它刺破树林,顺着山麓宛如山崩般冲进鸟国。
一时间,人类阵营和鸟国全都乱了套。
“有鸟!”
一个惊慌失措的羽民高声嘶吼? 他下意识将手中的长弓瞄顺着鸟鸣的方向瞄准,目标锁定在钰珉身上。这个羽民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
钰珉和羽民族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 同甘共苦。她照顾衰老生病的患者,救下失足的年幼羽民? 侦查、保卫、守夜工作无不勤勤恳恳——
她为何会发出鸟的声音?
“你……”
钰珉大喝一声,左手松开? 附着毒药的箭顿时贯穿他的脑门。
“他是鸟国的奸细!”她趁乱向周围人吼道? “不能再进攻了!我们暴露了!”
进攻的洪流已经发动? 她明白自己只是螳臂当车,但造成的短暂混乱足够让整齐划一的军队出现裂痕,她所处的阵营本该冲锋,但周遭的人都因这场变故而呆立原地,庞大的军队像断了条腿的人,颓然倾倒。
而鸟国几乎在收到钰珉警告的同时进入了备战状态。
钰珉庆幸身份还没暴露,而且,她还能做更多事。
站在陈简身旁的白夭看到了钰珉所做的一切,她轻声地叹息一声。
但她没想到,陈简竟也跟着叹息。
“怎么了?”她紧张地问他。
“琼明……果然是鸟啊。”他自言自语。
白夭大脑一片空白。这个时候该怎么说才能既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又能套出更多情报?
其实她压根不想知道陈简如何识破钰珉的身份,她只想知道,既然他看出钰珉是鸟,那自己呢?
她大摇大摆站在人类的最高统领面前,岂不是自投罗网?
莫非是蛊雕将她们的身份透露出去了?那个该死的家伙,背叛鸟国之余还不忘给我们下绊子!不过这像他会做的事。
蛊雕的奸笑在耳边回荡。
思考时间转瞬即逝,白夭感觉陈简正看着她。
“她怎么是鸟?不是那个男人吗?她把奸细杀了。”
这样应该足够了。
她觉得自己快要大汗淋漓了,没想到会在人类面前这么狼狈。
“啊……我一直以为你也发现了。”陈简说出的话更让她慌乱。
因为我是鸟,所以应该发现自己的同伙?
他是这个意思吗?
“你忘了,当时你从瀑布蛇脱险后,不是短暂怀疑过她?”
“哦……我早忘了。”白夭担心这是陈简的试探,依旧提心吊地回答,“这些年琼明一直跟羽民在一起生活,我很少与她接触了——不过,你既然知道她是鸟,为何放到羽民阵营?那边的行军已经受阻了,况且……鸟国好像反应过来了。”
陈简露出干笑,揭开了黄纱。
“你忘了我们的目的?”
“什么目的……”
是陈简跟白夭以前的约定吗?
情鹊吃下了白夭的手,已经继承了白夭的所有记忆,但这些记忆无法直接恰如其分地安放在脑海中,她得通过逻辑思考将这些杂乱无章的碎片重组并摆放整齐。
她吃了太多人,得到太多无用的信息,常常为此烦恼。
陈简像抛弃一切般,豪迈地扔掉遮挡面部十余年的布纱。
“我从来不是为了赢下这场战争。”
他得表情让白夭感到陌生,无法形容的残忍和冷漠在这张少年面孔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她并不畏惧这样的陈简,相反,她觉得有趣。
因为她记起了白夭和陈简曾经的目标,也顿时理解了他所做的一切。
原来人类还能如此无情。
“走吧,”他拉着白夭的手,叫上疯子,“去黑渊。”
在漫天杀喊中,三个人消失进沦陷的有趣的鸟之国。
黑渊——天鸟坟场——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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