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疯子没精打采地与他打招呼,对这场久别重逢没有任何激情。
白夭向乌龟微微点头。这个看似玩世不恭、毫无责任感的乌龟是人类最初的“统领”,就是他号召所有原住民和犯人南行袭北。而这个宏伟战略滥觞于他和罗斯的第一次见面,按乌龟的话说,两人情投意合地认为“炼狱是圆的”,不过这是乌龟单方面的说辞,白夭从罗斯那听到了一个不大一样的版本,包括乌龟自以为是的浅薄医术。
正因如此,她失踪对乌龟大夫抱有一丝道不明的偏见,总觉得他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好在乌龟毅然决然将统领的位置交给罗斯,让她对这个样貌奇怪人类的印象有所改观。
乌龟的肤色是少见的绿色——人类看不出来,但在拥有色彩世界的白夭眼里则一目了然——听说是因为判官把他和一只乌龟拍在了一起,才会变成这般模样。也正是他的存在,让人们对判官的恐惧抹上了一层现实威慑。
“怎么回事?无精打采的?”乌龟看样子喝了很多酒,皱绿的脸颊泛着通红,像某些烂透的果子,他举起不断分泌粘液的手搭在疯子身上,“我们在庆祝这场胜利,而且发现了疑似少昊帝的尸体。”
“他在哪?”白夭听后立刻竖起耳朵,她还从未见过少昊帝的真身,没想到这位伟大的领袖竟然就这么死了?他被谁杀死的?是罗斯干的吗?可罗斯应该没有时间……
“就在坟场上,不过刚才判官路过,大家都躲得远远的。”说到判官,乌龟的脸颊变得更加黑红,煤炭烧焦也不过如此。白夭曾听过乌龟的豪言壮语——若是遇到判官,定要逼迫他恢复自己的人身。
看来他并没有这个胆量。
“少昊帝长什么样?”
乌龟听白夭问后,眨了眨眼:“为何这么问?”
白夭不明白他的意思,困惑地看着他。
“没什么……”
在很短的刹那,乌龟的眼神闪过了狐疑,他似乎看出了什么问题。白夭不确定,她只好避开这个话题,并思索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别想那么多了,”疯子摆手道,“走!咱们得好好庆祝庆祝!”
“正有此意。”乌龟摇晃着身体,醉熏的他走不稳路,只好靠着疯子问道,“罗斯去哪了?他可是大功臣,他的排兵布局可是我见过最完美的,即便中途杀出个穷奇和鬼车鸟,我们还是赢了。”
疯子听后露出鄙夷的目光:“这里头可有我的功劳,论打仗,罗斯可不如我。”他来了力气? 滔滔不绝道? “鬼车鸟本身就意志薄弱,它虽然力量强大? 但你别忘了? 它曾经可是黄帝的坐骑,忠于人类? 它仇视犯人,但并不憎恨原住民? 更不会痛下杀手? 仁慈将它置之死地了;再说穷奇,我们的确不清楚它的弱点,但……算是天助我们吧,它露出了破绽? 很大的破绽。”
他看向白夭? 白夭则摇头。
“哦对……”疯子遗憾地说道,“你错过了我和罗斯击败穷奇的场面。”
白夭心不在焉地点头道:“鸟国里面是什么情况,还有幸存的鸟吗?”
“谁知道呢?”乌龟满不在意,“该杀的都杀光了,剩下的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它们逃就逃吧。”
“不怕它们卷土重来?”白夭问。
“你想赶尽杀绝?”
白夭听后一愣,难道乌龟不是这么想的?
“我……”
“要是鸟儿们真死光了? 这炼狱也少了几番乐趣。”
疯子感同身受:“在这里总得找点事做。”
白夭停在原地。在他们眼中,进攻鸟国不过是寻找乐趣吗?满目疮痍的鸟国国度引入眼帘? 她觉得自己这时应该感到愤怒,可她又能为何而愤怒呢?背叛鸟国企图融入人类的是她? 现在又要同情族人遭到宛如愚弄般的屠杀? 未免太自作多情了。
她无奈地摇摇头? 一缕秀发打在脸颊上。
“你们先去吧,我去找罗斯。”
“好啊,找到把他叫来,就在坟场西面,应该一眼能看到我们。”乌龟说着,拍掌催促疯子跟自己去喝酒,他告诉疯子,鸟儿们竟然也有酿酒技艺,虽是邯郸学步,但上百年的时间沉淀却是实打实的。疯子低丧的心情似乎有所好转,他迈开步子跟这乌龟离开了。
白夭先是去了埋葬钰珉的地方,她觉得最对不起的便是钰珉。一厢情愿地以为钰珉和自己一样彻底融入了人类的舒适区,殊不知她从未想过背叛鸟国,和她的境界相比,情鹊顿时自惭形秽,毫无疑问是一个卑鄙小人。说到底,她为什么能成为白瞳鸟呢?她望着被风吹散的土壤,钰珉额头一角的羽毛露在外面。
她蹲下身,铺上更厚的土,仿佛这样能让她的灵魂得到安息。
这么做不过是让白夭自己好受些。
不知在钰珉的墓边坐了多久,她才迈开进入鸟国的脚步。
鸟国已经不复往日的繁盛,到处都是鸟儿们的尸首,在白瞳鸟纷纷陨落后,这些惊慌失措的红瞳鸟完全没有人类那般的纪律性,胡乱逃窜藏进安居的巢穴,似乎这样就能躲过人类的追捕,结果显而易见,她的族人连反抗的想法都没有,被乱箭贯穿、被毒药杀死、被火药焚烧……死状不一。
沿着已然陌生的道路,白夭走到了少昊帝的宫殿,那是鸟国最复杂精致的巢穴,如今被烧得焦黑,弥漫在光线下的尘埃飘动如洋,透过缥缈的帷幕,白夭看到了曾经各白瞳鸟齐聚一堂的场景。她不禁流下泪水,心中却没有丝毫悔意。
反而,她想起了自己当初想成为人类的根源——
她想去人间。
得找到罗斯。
她忽然感到无助与恐慌。
如果罗斯已经离开了?就像白夭的师傅一样,忽然有一天就消失在了炼狱,自己该怎么办?
呼吸变得急促。她迫切希望有人能告诉自己,罗斯究竟去哪了。
可直到现在,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罗斯。大多数人也认出不摘下面罩后的罗斯。
她胡乱地在鸟国奔跑,中途看到了角鹰的尸体。
他是个与战争无缘的白瞳鸟,掌管着鸟国的律法,看脖子上的伤口和爪子沾染的血迹,大概是自尽而亡了。她想起儿时听角鹰讲述鸟国律法的课堂,那时他们是坐在哪儿?她记不清了,而且鸟国已被人类洗劫一空,有很多地方已无法辨识。
说起来,那些被当做粮食的人去哪了?刚才经过粮仓也没看到他们,大概是被救走了吧。
不过被鸟吃了上百年,他们一定会憎恨没能即使解救自己的同胞吧。说不定过段时间,又有一场血腥风雨将在犯人和原住民之间爆发。
当然,对于疯子和乌龟而言,可能也不过是一种游戏吧。
白夭很想冷静下来思索罗斯的去向,可大脑一片混乱,亡族的现世正压迫着她得神经,她觉得这副人类的身躯快要支撑不住了,但现在决不能变成鸟,她没有任何战斗能力,一旦被人发现,唯有死路一条。
太阳穴仿佛被针刺入,脑袋钻痛。
她不知不觉进入了鸟国的艺术圣地,就连这里也无一例外被洗劫一空,制作人皮唐卡的房间以往总是萦绕着滚滚浓烟,现在都烟消云散了,鼎内的水银也不知被何人带走——
那里……是什么东西?
她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圆塔中空的房间石壁上多出一个像是人为开凿的裂口。因为不喜欢听人类歇斯底里的求饶,她几百年没来过这里,也不知这儿什么时候多出个洞口。
她好奇地窥探里头,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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