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乃大地之血。
这句颇具诗意的话忽然窜进独孤麟奇的脑海。他注视着眼前的碧波荡漾向着远方延展,不由得回想起儿时的种种乐趣,苦楚立刻涌上心头。
他从未见过那个屠杀全族的仇人,只看到惨案之后的狼藉血泊。
独孤远山曾是一片繁华富饶之地,从中诞生的敛气心法更是促使无数武者云集于此,那儿的风总是轰隆隆的响着,仿佛是敲锣打鼓的乐队,热闹非凡。
那是光明磊落之地,却孕育的独孤麟奇,他聪慧富有天资,却被仇恨和憎恶浸透了心灵,往昔的童真化为了一滩黑水,正在夜以继日、孜孜不倦地蚕食内心。
薄翳在他胸口膨胀,他有些透不过气,目光寒冷而混沌,像深陷泥潭。
“你怎么在这?”沈以乐在远处跟他打招呼。
自从皇帝遇刺后第六天起,他们就被软禁在客栈,万幸的是,这座客栈专门建设为招待贵宾,里面一应俱全,上好的餐食赢得了所有武者的赞誉,淡雅的花园更是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独孤麟奇平常总是在露天阳台眺望皇宫,今天居然罕见地来到花园的碧玉池前,沈以乐自然感到惊奇。
“随便走走,散心。”他心不在焉。
“昨天公主身边的侍女找你了,你们见着了?”
“你怎么知道。”
“是我告诉她,你在楼上。”沈以乐坐到他身旁。
同一面池,我们看到的景色应当大相径庭吧。独孤麟奇心想。
“多谢。”
“她为何要找你,你们说了什么事?”她好奇。
“没什么……”
独孤麟奇眨眨眼,碧绿的水面倒映出沈以乐的面容,一阵微风拂过,他感觉看到了沈朔霞。她们俩长得很像吗?他忍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跟她长得很像吗?”
“不像吧。”沈以乐探出脑袋端详,接着水镜端详自己的面容,“她看上去很年轻。”
“你也一样。”
沈以乐似笑非笑地皱了皱眉:“我看上去年轻?”
“抱歉,你本来就很年轻。”独孤麟奇耸耸肩,毫无诚意地回答她。
“你觉得侍女今年多大了?我在几年前就听过她的名号。”她也懒得计较这些。
“没兴趣。”
独孤麟奇说的是实话,沈朔霞的年纪很重要吗?重要的是她的心意,而她的心意让他感到心灰意冷。
沈朔霞将身心全交给公主了。
这是昨天独孤麟奇和她谈话结束后得出的结论。她似乎从小就接受愚忠的教育,决心一辈子守护公主的安危,直到老去。
不难想象,她一定会死在公主后头——保护公主是她的生命之源。
那一瞬间,沈朔霞的神秘面纱顿时成了一堵硬墙,它把沈朔霞与外界彻底隔离,任何人都没法接近。
独孤麟奇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但凡是人,都应该有七情六欲,就算沈朔霞缺失了这方面的情感,也不该如此冷漠愚昧……公主为何同意自己的侍女来见他?难道就是为了炫耀——沈朔霞是我的所有物?
他不禁生出对倾莲公主的厌恶,她的举动和小人得志没有差别。
“怎么闷闷不乐的?我还以为你见到侍女后会很高兴。”沈以乐没心没肺地笑着。
她也很美,武者的刚毅和女人的韵味结合得很巧妙,但没法提起独孤麟奇的兴趣——这么想有点自作多情了。
他摇摇头。
“沈朔霞……你既然看出来了,我也不再隐瞒,我很早就爱上她了。”
沈以乐微微一怔,听到他如此大胆的表白,少女不禁露出绯色,她低下脑袋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红脸蛋。
“这样啊……”她嘀咕着,“真好。”
“有什么好的?”
“我以为我们习武之人都一心一意钻研武功,情欲不过是世俗杂念,但是……身边的人都一个个成双结对了,看来是我太肤浅。”
独孤麟奇听后忍俊不禁:“人有七情六欲,本就是常理。沈姑娘没遇上心动的人。”
沈以乐抬起头,恢复了镇静:“还没有。”
“我还以为你倾心陈简。”
“陈简?”沈以乐顿住目光,“说起来,他到底去哪了……”
独孤麟奇有些惊讶,他真的以为沈以乐对陈简有意思。两人在武当时经常一起行动,夜间也有闲谈之先例,但看她的反应,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你不喜欢陈简?”他为了确认,忍不住八卦起来。
“刚开始我的确觉得他很厉害,但是……”沈以乐青眉颦蹙,“你不觉得他很奇怪吗?”
“他是有点奇怪。”独孤麟奇说,“因为是朝廷的人,和我们接受的知识有所不同。”
沈以乐摇头:“我说得并非立场上的奇怪,而是更深的事物……我也说不清楚。比起让人心动,他更让人心悸。”她长叹口气,“只是那晚在玄境殿发生的事让我耿耿于怀,掌门也失踪了,天子也被……现在到底怎么了,感觉自从龙王出现,整个西朝都散发着古怪的气息。”
“覆灭的征兆?”
沈以乐瞪大眼睛,连忙环顾四周。
“别乱说话。”
独孤麟奇恢复了以往的镇定和阳光,打趣道:“这不就是你的意思?”
“胡说八道。”少女不满,抬手挥向池面,一道大浪很快从岸边涌起,卷向尽头。
两人静了半晌,她觉得有些尴尬,便开口。
“你听说北境的事了?”
“何事?”独孤麟奇坐直身体。
“你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她说,“知道为何从昨天起,就不让我们出客栈吗?”
独孤麟奇摇头。
小皇帝死后他就没再出去过,他甚至不知道,原来从昨天开始才不让自由出入客栈。
“北境来了两个使者,说要我们割让土地,否则就开战。”
“好狂妄,北境人都是逃犯吧?他们连活都活不明白,还有心思找我们的麻烦?”
“就是说啊,所以才不同寻常。”她压低声音,“我还听到消息,说两名使者在早朝时企图刺杀公主。”
少年瞪大眼睛,支吾半天说不出话。
先是刺杀小皇帝,又有人想刺杀公主?这世道怎么了?
“之后呢?”他催促。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有个使者的脑袋被砍了,公主让另一个使者带着伙伴的脑袋回去,告诉他们的头领。公主允许他们开战。”
“‘允许’?”多么霸气的一个词,“公主亲口说的?”
“是啊。”沈以乐和他想法一样,“难怪倾莲公主能主持朝纲,一般人没有这种魄力。”
独孤麟奇微微点头,这件事让他对公主的厌恶更上一层,同时还多了分恐惧。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要和女人争抢另一位女人,而现实赤裸裸地摆在面前——他告诉自己,如果真的爱沈朔霞,就得胜过那位西朝的最高统治者,倾莲公主。
“倾莲公主……她叫什么来着?”他忽然想到这件事,“我好像没听过她的真名。”
“呃……”
沈以乐摸了摸脑袋。
“我也没听过,不过肯定姓郑。”
“‘郑’和‘朕’有点相似。”
“不过公主从来都自称‘孤’。”
“她一定很孤独。”独孤麟奇一字一句地说。否则怎会紧紧抓住侍女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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