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里外的低矮山峦绵延着守卫京城的最强防线,绊马索、扎马钉和藏匿在树林间的巨斧能够轻而易举将北境的骑兵攻势化为泡影——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钟烟庞政站在倾莲公主身旁,她则面对以沈以乐为首的武林一众高手——他们来自各大帮派。
让沈以乐出任武当掌门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好效果,平日懒懒散散的武者竟在一周内聚集京城,连最不问世事的狄禅宗也派代表觐见公主陛下。公主对钟烟庞政拿出的人选非常满意,可就算他本人也不敢说这是自己的功劳。像沈以乐这样夺得魁首的女子在现今的江湖上格外有吸引力,这是此前没预料到的。
武当、狄禅宗、商联、铁帮、中土众、慎言宫……江湖上有名的帮派都有代表在场,还有企图建功立业、一举成名的小派别也自告奋勇,但那些帮派武者的泽气都太过弱小,皇宫只允许荣侠客级别的武者进入。
钟烟庞政感到紧张,每进入一个身着武袍的人,他的心都要跌宕一下。这些人都是能轻而易举杀死他的一等一高手。
北境的麻烦迫在眉睫,胡一的请求增援信在前日寄到京城,他们压根没时间详实调查所有武者的身世,换言之,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北境安插在中土的刺客,而今天,正是行刺的机会——尽管不是绝佳机会。
钟烟庞政环视了一圈,朝堂上已有将近二十名武者,而保卫公主的恭莲队依旧只有侍女和弓箭手。不……还有一个……他带着偷窥的内疚感观察公主。还有一个人,在壮汉许德手中救下了公主,他比侍女更厉害,现在肯定躲在某个角落暗中保护公主。
究竟是谁?好奇心一发不可收拾地扩散,像贼一样观察早已看腻的宫殿的每个角落。那个神秘人是什么时候开始保护公主的?他认识所有在自己之后加入恭莲队的人。
那人是在更早之前认识公主的?公主一直向他隐瞒那人的存在?为什么?!
钟烟庞政的大脑产生轰鸣。公主不信任他,从始至终。
和扁梁图的那次谈话忽然出现在脑海。他本想忘记那件事,可超凡的记忆力不断用那些话折磨他的身心。公主为何会不信任他?!在钟烟庞政心中,倾莲公主就是世界的一切,他永远忘不了流浪落魄的自己第一次遇见公主时的情景。傍晚的暴雨下得痛彻心扉,微弱的阳光早就被雨水淹没,他遭到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背叛,失魂落魄地离开帮派纷争,独自一人流浪了数月。那时,他的脑海被嘲弄、讽刺、责难填充,他曾在那座城市的地下社会小有名气,冷静而富有远见的判断力让许多人为之倾倒,可他却没发现近在身旁的叛徒。他从万众瞩目的智囊变成了人人奚落的“瞎子”。他需要一个能够证明自己的地方,可坏名声远比好名声传得更快更广,就连他从未抵达的城镇也充斥着对他的鄙夷。他的长相成了最显眼的靶子——矮子、侏儒、小孩……
是倾莲公主给了他重生的机会,他不需要天花乱坠的头衔,也不需要受人仰慕的官位,丧家犬渴求的不过是一个能够安心熟睡的窝,而公主交给他恭莲队的令牌,他听过这个奇怪的组织,他从落魄之人瞬间登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令牌闪耀的光芒足够他为公主赴汤蹈火。
但公主一言不发,她紧闭双唇,深邃的目光在武者身上扫荡,随即看向了宫殿外,那儿没有人。
钟烟庞政深吸口气,接下来要跟这些武者解释北境的情况,他必须心无旁骛,把心头的杂念摒弃。他打量恭敬地站在朝堂的武者,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他还记得那个少年,在授冠仪式上见到了,是中土众的稚泣,更重要的是,扁梁图在一周前与他有过短暂见面,和大理寺卿一起。
所有和扁梁图接触的武者都必须受到严格监视,换个说法,扁梁图的一举一动都在恭莲队的掌控之下。钟烟庞政细细打量少年,心想扁梁图那天为何会与他见面,他们在先前应当没有任何交集,可探子来报称,扁梁图是跟着大理寺卿找上他的。哦,还有另一个人在场,皇甫晴。
差点把那家伙给忘了!
钟烟庞政早就听说了这个消息,但因他们后面没再接触,他便将此事放到一边。眼下正好看到稚泣,就思考起其中的联系。
皇甫晴是个麻烦人物,他也在找寻陈简的下落……为什么?
钟烟庞政想到了关于皇甫晴的一些负面传闻,说他喜欢找高手较量,生死相搏是其追求的极致——不过迄今为止都没有相关证据,至少皇甫晴在各个帮派都很吃得开。可钟烟庞政无论如何都看他不顺眼,皇甫晴身上有种让人生厌的气息,谢如云似乎知道些什么,但从未告诉他。
皇甫晴、稚泣以及宗正卿、大理寺卿,这是个相当微妙的组合。皇甫晴在寻找陈简,这是目前已知的事,宗正卿和大理寺卿则在寻找刺杀小皇帝的真凶,而宗正卿与陈简失踪脱不开干系……他们已经被线缠在一起了,但稚泣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吧,他怎么会出现在那个场合?
钟烟庞政克制好奇心,自然地扫视其他人,最后才把目光重新落回稚泣身上。
瞬间,稚泣的目光对上了他。他看到了那对泛着蓝色荧光的眼睛。
他在使用泽气?!这是钟烟庞政的第一个想法,可他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如果稚泣使用泽气,周围的武者一定会感知,会露出惊讶的表情,侍女和弓箭手更不会放过这样的小举动。
他揉了揉眼睛。
是看错了。他心想。
现在稚泣的眼睛恢复了正常——本来就是正常的——一双黑瞳正落在皇位边,看上去无所畏惧地在观察公主。这般僭越一下就激怒了钟烟庞政,他想要怒斥稚泣低下脑袋,但马上察觉到一死异样。
稚泣没有在看公主,他确信那道目光聚焦的地方绝非皇位,而是左侧的某处。
他疑惑地看去。
侍女沈朔霞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身上还留着稚泣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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