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的千金失踪了。
没有征兆、没有后续,在突如其来的大火吸引府邸二分之三的卫兵时,毫无疑问有人潜入宝应的房间,将她带走了。一场并不缜密的阴谋,却将见过腥风血雨的大理寺卿打倒。当这位自始至终保持严肃神情的男人双目通红地冲进皇宫的那一刻,钟烟庞政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钟烟庞政还在为公主今晚的异常举动烦恼困惑,听闻大理寺卿请求觐见公主的消息后,他立刻来到皇宫之外迎接他,大理寺卿衣着杂乱,内裳和没有束腰的官服混在一起,他有气无力地告诉钟烟庞政,他家的千金失踪了。钟烟庞政允诺会调动禁军协助锦衣卫和大理寺寻找宝应,随后就将大理寺卿安置妥当,让他好生休息,别动了心气。
他简单把这个消息托人转述给新任左卫率后,就匆忙来到辛学的居所。
自从上次,辛学提出用武者平定北境判断得到显著成效,钟烟庞政便时常亲自拜访辛学。他嫉妒——同时也仰慕——这个“书呆子”的博学,更企图利用超出常人的记忆力从辛学这边攫取他从未听过的秘密和知识,而辛学又恰恰是一个心胸开阔之人。
其实,钟烟庞政觉得用“心胸开阔”来形容,有点贬低了辛学的人格。他的崇高之处在于辽阔的胸襟,无论钟烟庞政询问何事,但凡知道,他就能巨细无遗地告知,他的内心似乎不存在嫉妒和羡慕,只有最纯粹的、对真理和世界尽头的追寻与探索。
钟烟庞政正是意识到这点,才放下成见与辛学结交。
不得不说,两人情投意合的程度超出了双方的预期,钟烟庞政的强大记忆里弥补了辛学的短处,而辛学总览大局的视野同样让他心服口服。更为重要的是,辛学不参与任何派别纷争,他是彻头彻尾的中立人,许多事能从“外人”的观点中得到新发现。
今晚事情太多,若是往日发生这种情况,钟烟庞政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行思索,但公主屡次向他隐瞒某些事,让他不由得产生了自我怀疑,他害怕未来的某一天,自己的才智将无法协助公主一统江山,那时的他该怎么办?他不过是流浪街头得到皇宠的奴才,失去了智慧——他的生存之道,他与家畜又有何异?
他慌张地走在行宫错落的玉石板路上,最微不足道的回忆接二连三地出现在脑海里。他敲响大门,辛学很快如往常一样打开了门闩。
“今晚外头很热闹啊。”辛学怡然自乐,似乎是发明了什么有趣的现象。他手中端着一壶散发着冲鼻气味的粘液。
钟烟庞政点头并走入房间。
“起火了,”他说道,“大理寺卿的府邸前有人纵火,随后带走了他的女儿,现在府上乱成一团。”
“原来如此——”辛学突然指着窗户边一个足有两层楼高的巨大机械,说道,“这是从西域买来的东西。”
“干什么的?像一根炮管。”
钟烟庞政抬头望去,才在黑暗中发现这个装置。
它应该是近期被搬到房间里的,为放下它,辛学甚至改变了房屋的结构,先前那一面墙上放满了图书,眼下却被巨无霸占据所有空间。它有一座如同堡垒似的身躯,同时长了一根直伸出窗外的长长圆筒,一个十二级台阶连接地面和圆筒的底部。底部是一块磨光的圆形玻璃,黑暗中泛滥出白色的月光。
他困惑地看着辛学,领会不到他说话的意图。
“你看看就知道。”
他弯下腰,凑到圆筒前,闭上左眼。
一副奇诡的景象,透过圆筒观察窗外的景物,那些树林和山峦都变得畸形了,中间向里凸起而四周以相同的弧度向外凹陷。
“我知道这个……”钟烟庞政喃喃自语,“听说叫望远镜。”他推了一步,注视这个高大无比的机械装置,不敢轻碰一下,好像粗鲁的举动能顷刻毁灭它。
辛学微笑,摆弄了一下他看不懂的旋转按钮,镜筒开始慢慢移动,很快抵达了辛学需要的位置。
“现在再看看。”
钟烟庞政不明所以,又凑了上去。
“这是什么?”
他看到了山林,被烈火焚烧的山林。
“你知道那是哪吗?”辛学自问自答,“是京城南面的山,也着火了。”
“南边……”
钟烟庞政观察镜筒所指的方向,脑海中立刻勾画出京城以及周围全貌,顺着镜筒一直往山林走去,他不由得眉头一皱。那里是道观所在的地方。为确认自己没弄错,他再次爬上台阶,仔细观察畸变的火焰中有怎样的景象。因被层层枝干和浓烟遮盖,他并没法看到能证实是道观的细节,不过考虑到距离、周围的环境和其他要素,几乎能肯定:就是道观失火了。
隐士在搞什么?
他很焦虑,自己明明算得上恭莲队的统领,可每个人似乎都在私下做着神神秘秘的事,他被排除在外了。
“辛学,帮我找出谢如云的位置。”他命令道。
“现在?”
“当然。”
辛学耸耸肩,掀开地板的一角,和先前一样从地牢里拖出了两个奄奄一息的死囚,钟烟庞政则自觉地帮他折叠地毯,好空出位置进行“仪式”。
把地毯整理完,他就找了把椅子坐到一旁,静静等待鲜血显示结果。
一边注视红色线条缓慢形成,一边回想今晚发生的事。他能回想起湖面周围的每一根柳条是如何飘动,那些含苞欲放的黄嫩花朵和已被严寒夺走生命的死亡枝叶……所有事情都在脑海中一五一十地完美呈现,他像在阅读书籍一样翻看种种细节。先是大理寺卿那边失火,然后,他发现了单独行动的侍女,随后见到与公主陛下独处的中书令徐思佑。
中书令……徐思佑。钟烟庞政默念着这个名字,中书令的一言一行立刻出现。中书令向来是准时上朝,准时离开,从来没有“加班加点”一说,他像齿轮一般精准地运作,为何今晚会来拜访公主?太可疑了,尤其是京城正为灭火奔波之时。
“好了。”辛学打断了他的思考。
他低下头,看着地上出现的血色舆图。
谢如云在道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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