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光柔和的云朵被风缓缓推入高空,沿着气流的低压静默潜行,刺耳的尖叫在洞穴久久无法消散。双手搭在女儿肩上的长颈锯锹瞪大双眼,什么都说不出口,也根本无从言说,他的目光被惶恐的困惑挤满,女儿则慌不择路地躲回了洞穴。
现实仿佛成了蒙克的画,呐喊扭曲空间与时间。
陈简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那个没有丝毫昆虫特征的小女孩成了硝烟弥漫战场上的幸存者,滚滚浓烟、熊熊烈火……他觉得头晕目眩,灰蒙蒙的天空顿时跃入眼帘,就像深沉的蓝色大海被鲸鱼冲出裂痕,又如战船的球艏般划破天际。
无数副错乱重叠的图景顿时涌入陈简的大脑,他承受了无比的负荷,全身瘫在凳子上。
长久的尖叫终于消失,像熄灭了,被厚实的岩土吸收。现在,山洞里只剩下陈简和长颈锯锹面面相觑。
健壮而热情的男人总算开口说话了。
“你……见过我的女儿?”
陈简当然摇头:“我从未见过。我才刚逃出炼狱。”
“你做了什么?”
“什么意思?”
长颈锯锹上前一步,目光中满是难以置信。他很相信陈简,不敢相信让女儿见陈简一面会发生如此惊人的事情。女儿固然怕生,可不曾如此对待生人,她只会躲藏在自己身后扭扭捏捏地注视外人,从来不独自逃跑。
“我问你,你为何被实了炼狱刑?”
“我被人陷害了。”陈简不明白这件事和他的女儿有什么关系。他完全陌生小女孩,但那声尖叫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确实听过类似的尖叫,在很遥远的时光之外。
那到底是何时发生的事?
“陷害?”
“没错,陷害。”
陈简和他困入了重复之中,两人互相得不到想要的信息。
“我的女儿,她看上去认识你……”他满腹疑惑,看上去是不愿背离自己最初的判断——陈简是个不错的人,“为何,她看到你会发出尖叫?”
“我不知道。”陈简含糊地回答。
“你说你遭到陷害,具体是怎么回事?”
“我一定要把那些事说得明明白白吗?”陈简不想在双方对峙中处于弱势地位,他说道,“我记得,你很多年前就居于虫谷,她——你的女儿,应该从未离开虫谷,我先前也从未到过虫谷,我们不可能见过面。”
陈简一方面是说给长颈锯锹听,一方面也是告诉自己,脑中产生的图景都是虚幻,他一定是把某些鬼虫的记忆与自己的混淆了。可那些真切无比的场景就像是亲身经历,他的内心深处根本无法相信这种说辞。
一个藏在心底的声音在告诉他:他和长颈锯锹的女儿见过面。
怎么可能!
陈简立刻反驳。
“我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陈简说道,“不过这段时间,我还是不来此地拜访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长颈锯锹的语气冷淡了许多。
陈简觉得他在忌惮方才的事。
无可厚非,自己的女儿如此恐惧一个陌生人,任何称职的父亲都会产生警惕。
陈简接受了长颈锯锹的送客,况且他也不想再在这个沉闷的洞穴里呆了,一路上他还是没能寻到融合其他昆虫的诀窍,留给他的时间大概不多,他得单独研究。
“我送你回去。”长颈锯锹说道,“我先看看她的情况。”
“嗯。”陈简颔首。
他想趁着长颈锯锹离开的片刻召唤出影,但寒气在阻挠鬼虫之力,影少见的不在他身旁。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心想,鬼虫之力固然有所裨益,但惧寒这点实在有些致命,这意味着他将永远无法安宁地涉足北方境地,而京城在北方,公主也可能在北方——他的宿命在那。
必须想到一个解决办法。或许融合某种耐寒的鬼虫就能抵御寒冷,如果真是这样,那蚂蚁鬼虫还真是无所不能,难怪是虫谷的神明。
陈简深吸口气,等待长颈锯锹出来。
已经听不到他是如何安慰受惊的女儿了,洞穴里的声音很轻,陈简也无意偷听家长里短。他心虚混乱,干练的脸颊流淌出几颗豆大的汗珠。
今晚如果会做噩梦,内容里一定少不了那声尖叫。
不过,我为何会觉得熟悉?
尖叫……尖叫……什么时候才会听到这样的声音?在东海?牵魂葬蔓延的瞬间,大堂里确实不断传出惨叫,但和尖叫有所不同。惨叫更多的是困惑、慌张和痛苦,武者们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们面对了未知;而那声尖叫充满了绝望的宿命感,小女孩好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何事。
她笃信的未来,是怎样的未来?
陈简陷入沉思。
远处洞口外传入的虫鸣热闹非凡,虫谷的繁华不分昼夜,夜晚更是音乐家们自我展现的舞台,世间的拟声词不足以描述这场盛况,如潮水般波涛的鸣声很快浸透了整座山洞,大小不一的长洞巧妙发出共振,汹涛骇浪的震动隐隐从各方传来,石缝流出潺潺溪流,湿润让洞内徒然升温。
陈简眨眼几下。
影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头顶的一片橙黄在微弱月光下如羊脂玉。
不知为何,他感到一阵莫名心安。
“你来了。”他低语微笑。
影抬起身体,晃了晃前肢。忽然它的身后闪过一道乍明乍灭的片状闪光。陈简揉了揉眼,在观察影的同时,察觉到肩胛骨发出阵阵温热,同时有点瘙痒,跟伤口愈合的差不多。
影的背后突然长出两片薄薄的翅膀——跟蜻蜓一样宽大细长的翅膀,但只有小小的两片。它就这么飞到半空,在他面前优雅地飞旋一圈,振翅发出嗡嗡的轻响。
“这是……”
融合成功了?
陈简艰难抬起手,摸上自己的身后。衣服要被某对多余的器官撑开了,是一对翅膀!
他的血液自然而然地流淌其中,无师自通地掌控了翅膀的使用方式,这对不知哪种昆虫的翅膀立刻与他融为一体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不禁想问影。
影无法作答,只是慢慢飘着。当听到长颈锯锹的脚步传来时,它立刻爬进陈简的衣兜里。
“回去吧。”长颈锯锹一门心思放在女儿身上,全然没意识到陈简的高兴,他心事重重地走到陈简身旁,让爬上自己的背。
“不用了。”陈简说道,“我的翅膀已经长出来了。”
长颈锯锹闪过一丝惊讶,随后挤出恭喜的表情:“那最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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