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恕己问不出端倪,王甯安话中又无破绽,若他所说是真,小丽花又是死于自戕,那么真相应该是小丽花无法承受母亲跟幼弟早就身亡的事实,选择了自杀。
事到如今,再也没有理由拘押王甯安不放了。
不到中午,王甯安便走出了府衙的大门口,下台阶之时,他忽然停下,王甯安扫了一眼底下那岿然不动的石狮子,从这个角度看来,石狮子仿佛也匍匐在他脚下,他又抬起头来,看看天空那明晃晃的太阳,刺目的阳光让他不由眯起了双眼,但这却并未让他不快,相反,他不屑地一笑,举手掸了掸袖上的尘。
正闲散地要下台阶,王甯安忽地抬首,看见府衙对面那巨大的獬豸照壁底下,站着一个人。
目光相对,阿弦横穿长街,来到王甯安身前:恭喜王先生脱狱。
王甯安笑笑:这不是十八弟么?多谢有心了。
阿弦道:我有两句要紧的话要同先生说,不知可否借一步?
王甯安打量着县衙里不起眼的小捕快,隐约觉着对方身上似有种令他忌讳的东西,然而又怕什么呢?连新任刺史大人都无可奈何,这人难道会有通天之能?
牡丹酒馆,临街的窗户,王甯安跟阿弦对面坐了,王甯安笑问:不知道有什么要紧的话?
两只微?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少年,虽身着公服,掩不住尚未长成的纤瘦身段,脸容也甚是清灵秀巧,若不是那眼罩碍事,只怕会是个资质极上乘的孩子。
阿弦似未留意对方污浊的目光,道:我是受人之托,给先生带话的。
王甯安道:什么人?
阿弦道:小丽花。
王甯安脸上的笑僵了僵,旋即问道:哦?
他盯着近在咫尺的少年,联想到她身上的那些传言不过,那都是昔日陈基在的时候故意弄出来的罢了,迷惑人心耸人听闻的手段而已,无非是便于给这孩子在县衙里谋个职位。
总不会真的是有能通鬼神的本事罢,这世间若真有鬼神,还容他无惊无险地直到现在?
只是忽然身上有些冷。
阿弦道:小丽花说,她很后悔。
王甯安疑惑:后悔什么?
阿弦道:后悔自寻短见。
王甯安叹道:可知先前我跟刺史大人说起此事,也甚是惋惜?
阿弦道:刺史大人同先生说了小丽花是自杀?
王甯安一怔,即刻道:并没有说,只不过我已经猜到了罢了。
阿弦道:先生是猜到了,还是早就料到了?早在小丽花自杀之前,就已经料到她会走这一步?
王甯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弦道:小典的事qíng败露,你怕小丽花纠缠不休,故意用她家中之人早就身死的话来刺激她,你知道对小丽花而言,家人就是她的一切,她所有的希望,你毫不留qíng地将这希望扼杀,就是想送她去死。
王甯安眼珠微突,喉结上下动了动:瞎说,你是无端臆测。忽然心里有些异样,方才他在府衙里招认的时候,阿弦并未在场,她如何会知道他对小丽花说了其全家已死的事?
阿弦并不惊恼,只道:先生信不信鬼怪?
王甯安不知自己该是什么表qíng:你、你说什么?
阿弦道:小丽花一直都在跟着你,她看见了小典的遭遇,她看见了你对她的弟弟做的那些禽shòu不如的事,这让她比死还难受,她后悔选择了自杀,更加想要你付出代价。可惜,这道理她死后才明白。
因小丽花已经起了疑心,王甯安怕她纠缠下去,果然把小典的事牵扯出去,他向来知道小丽花的xingqíng,便故意用一副痛心疾首之态,说他们母子其实早就亡故。
他说自己只是不忍小丽花伤心,故而一直都瞒着不说。小丽花本就伤心迷乱,失魂落魄,被他如此挑拨,濒临绝望,竟果然如他所料地选择自杀来一了百了。
王甯安听完了阿弦所说,脸色古怪,半晌,他吃了一杯酒,道:十八弟,你可真会说笑。
阿弦道:你伙同什么人在折磨小典?如今小典又在哪里?
王甯安失笑道:既然你说小丽花告诉了你这一切,如何没说小典的生死?
他盯着阿弦,低声道:当初陈基在的时候,还可照应着,如今你身边没了靠山,如何不好生些低调行事,又何必给自己揽祸呢?如果你真的有证据,大可去刺史大人面前递送
阿弦不等他说完:说到证据,昨天,小丽花告诉我一件事,说先生有个癖好。
王甯安皱眉。
阿弦道:我起初也不信,然后她举手,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
王甯安一眼看见,陡然色变,急跳起来,把册子抢了过去。
阿弦并不拦他,只道:王先生大概也认得这是何物,我糙糙看了一遍,先生写得栩栩如生,让人如身临其境。
王甯安咽了口唾沫,忽然扯着那册子,用力撕成粉碎。
他胸口起伏,俯身看向阿弦:我还是那句话,你没有证据,难道我自写些荒诞不羁的话本,还能有人当作呈堂证供不成?世人也是不信的!此刻,原本温恭的面目,才转出狰狞之色,双眼秃鹫似的盯着阿弦。
阿弦笑笑:话本当然当不了呈堂证供,官府当然奈何不了你。
王甯安看着她唇角嘲弄的笑,却无法安心:难道那个死人会掀出风làng?
阿弦摇头:死人不能,但活着的还是可以的,她停顿,比如小典曾提起的大恶人,他知道先生私下将他的所作所为记录的如此jīng彩绝伦,不知将会如何感激。
世人不信,心中有鬼的当事人却自然知道真伪轻重。
王甯安目光发直:你耳畔却忽地听见一阵阵鼓噪的声响,隔着窗扇传来。
阿弦缓缓地将窗扇打开,却见外面街市,是许多小乞儿跑来跑去,手中扬着一叠叠白纸黑字,道:王甯安先生大作,离奇古怪,真实可靠,大家快来看啊。
王甯安骇然如鬼,浑身僵硬。
忽又有几个青年兴冲冲在酒馆门口出现,其中一人拿着那张纸,大声念道:huáng老却觉今番的孩子年纪太大,不似前一个娇弱可爱,哭叫起来亦别有孙翁说不然不然,年幼者不易长久
哗啦啦一通乱响,众人齐齐看去,却是王甯安往后,绊倒一张桌子,他面如死灰,挣扎着想要爬起。
酒馆内每个人都在盯着他,王甯安拼尽力气起身,冲出门口。
但街上的人很快也发现了他,鄙夷震惊的目光,就如同天上的日影,灼热刺目,王甯安踉跄yù逃,但天罗地网,何处可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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