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焦躁之中,忽然听英俊道:你后悔杀了那人?
阿弦转头,却见英俊不知何时已经出来,正坐在车厢门口,半垂着眼皮,似看非看。
阿弦涩声道:我、我从未杀过人。
英俊道:凡事都有第一次。
阿弦摇头:这样的第一次,我不想要。
英俊笑笑:那么,在阿弦心中,杀人的是不是都不是好人?
阿弦道:不当然不是。
英俊道:但你仍在为你手沾血腥而难过?
阿弦低头,看着手背上血渍láng藉:阿叔你、你教我武功,难道是早就知道我会
心念转动,身上寒意滋生。
英俊并没有立刻回答。
那毛驴儿仿佛不知正经历了一场生死攸关,依然悠闲地缓步赶路。
玄影趴在阿弦腿边儿,仿佛正倾听两人对话。
只听英俊说道:这些人专门在此劫道,被他们所害的,不知多少如你我般的老弱妇孺,他们杀人的时候,从不在乎是否手沾血腥,而那些被杀者,又往哪里去讨回公道?今日你我从此过,便是他们的公道。
阿弦忽然眼中酸涩:阿叔,我明白,但是
英俊道:你明白,但仍是不想让自己双手沾血?
阿弦点点头:是。
英俊道:有这样一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若说之前你在桐县的所作所为,是从独善其身出发,那么就在你想去长安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经不同了,你总要面对一些你以前想也想不到的qíng形,甚至杀人。你必须要过这些关卡,必须不能软弱。
阿弦暗中揉了揉鼻子:哦我知道了。
手上一暖,是英俊探手过来,将她的小手握住:阿弦的心是天下最为赤纯的,你只要坚持这一点就够了。不管手上是否沾有鲜血,你只要坚持这一点。
阿弦深深吸了口气,苦笑:阿叔,你好像在教坏我。
英俊一笑:我是在教你,至于是否是教坏,便留到以后验证罢了。
阿弦叹气,过了会儿:阿叔说的这些,我不知道对不对,但有一句一定是不对的。
哦?英俊微微诧异,是哪一句?
阿弦道:你说那些qiáng盗在此劫杀了不知多少似我们一样的老弱妇孺,阿叔才不是老弱,更非妇孺。
英俊唇角复又上扬:是吗?那我在阿弦心中是什么?
阿弦想到方才那两名贼人接连而死之态:阿叔阿叔真的很厉害,阿叔是怎么做到的?我一辈子也不会如阿叔一样,有这样出神入化的身手。
以及那样出神入化的当机立断。
英俊道:你要我教你那两招吗?那么我岂不是更在教你坏了?
阿弦一愣,至此才终于露出一丝莞尔之意。
英俊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他看不见她手上的血渍,因此他的手指上也沾了些许未gān的鲜血。
那样洁净修长的手指,染了血,何其刺眼,阿弦拉起自个儿的衣摆,沾了点唾沫给他擦拭。
英俊任凭她所为,忽然道:嗯,我却也想起你有一句话说的不对来了。
阿弦抬头问道:什么话?
英俊道:你为什么说值钱的都在车里?你那包袱里,不过几百文罢了,敢qíng你是在骗那些qiáng盗?
原来是这个,我才没有骗他们。
何意?
阿弦笑道:我最值钱的就是阿叔啊。阿叔在车内,哪里有说错了?
英俊一怔,旋即哈哈笑了起来。
阿弦从未看过他笑得这样痛快自在的模样,因他一笑,就好像眼前的整个天地山水都也随之明朗了,虽是严冬,却仿佛嗅到chūn暖花开暖阳普照的气息。
是夜,两人歇息在洛州之外的吉祥客栈里,从桐县到洛州,至此就仿佛距离长安只有一步之遥了。
陕西道的风土人qíng跟辽东自然大为不同,面食尤其出色,阿弦吃的十分顺口,又因为天冷,便要多加些胡椒大蒜之类,英俊则正相反,几乎只吃一碗光汤面,什么辛辣的调料都不要加。
阿弦笑道:阿叔,你这样如何能吃得下。伯伯之前
皱了皱眉,阿弦又低头吃汤面。
英俊道:朱伯怎么样?他是不是说我喜爱淡味?
阿弦仍是埋着头,低低地嗯了声,又问:你怎么知道?
英俊道:因为朱伯曾跟我说过,他还说你最爱吃那辣炒的蚬子,几乎无辣不欢,但这样对你的身子不好,所以朱伯隔着十几天才给你做一次,是不是?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进碗里,阿弦紧紧地咬着牙,不想让自己难过。
英俊探手,将她正在拼命哆嗦的手握住:阿弦,想念朱伯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恰恰相反,对于逝去的人而言,只要你能记得,他便始终活着,始终都在,那也是你的心意,你不需要掩饰,更加不需要忌讳提到。
阿弦终于忍不住,涕泪滂沱:可是阿叔,我心里还是很难过。
英俊道:没关系,想哭就哭出来好了,不会有人笑你。
阿弦将脸埋在他的肩头:我想吃伯伯做的辣炒蚬子。
英俊张了张口:我答应过朱伯要好生照料你,本该替他做任何事,但朱伯的手艺天下无敌,如果我来的话只怕注定要你要失望了。
阿弦本极难受,但听了英俊这一句,却陡然破涕为笑:谁让阿叔下厨了?只怕你做的比我还差哩!
英俊道:是么?我看未必。
阿弦转头瞪他:除非你的眼睛好了或许可以跟我一较高下。
英俊笑道:那好,我等着这一天如何?
阿弦点头:好!一言为定!
两人吃了晚饭,洗漱完毕,正要安歇,忽地听得外头一阵鼓噪。
依稀听有人说道:听说夹道山官道上死了六个人!还都是劫道的qiáng盗,不知是被什么人下狠手杀了,呀,那个惨状
阿弦一愣,忙从地上爬起来,摇醒英俊道:阿叔?你听他们说的,是不是我们遇见的那些人?可他们怎么说人都死了?
像是要回答她的话,外头又道:这六个贼在本地作恶多端,手上不知捏了多少人命,仗着林深山高,连官府都奈何不得,早就该死了!现在可算得了报应,谢天谢地,老天爷显灵了。
另一个道:什么老天爷显灵,我看是山里的山神看不下去,才下手除掉了他们,听说有一个人的头颅都不见了,还有一个手臂上有被野shòu啃噬过的痕迹,且开膛破肚,一定是山神派了座下神shòu出来惩jian除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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