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令许敬宗,忽然上表请辞。
许敬宗在奏疏里所写,无非是自称自己年迈昏庸,不能再为朝廷效力等,故要急流勇退。
高宗终于准了他的请求。但虽然容他辞官的话,却不许他远离长安行退隐之实,仍留他在朝中效力,且一概俸禄照旧。
这日,许敬宗从宫中往外,正碰见贺兰敏之带着阿弦迎面而来。
这两人自然都是许敬宗的心病,可面对贺兰敏之,许敬宗却仍是只能压住心中的愤懑虚惊,面上略略陪笑。
敏之淡淡道:许公进宫如何?
许敬宗道:陪陛下说了会儿话而已。周国公如何?
敏之道:巧了,也是陛下召见。
许敬宗呵呵两声:怪道方才陛下有些神不守舍,想来一定是在等周国公了,您快请。
这会儿正在丹凤门前,每次敏之进宫,所带仆从均在此等候。
敏之便对阿弦道:小十八,不要趁着我不在四处乱跑。叮嘱过后,便摇摇摆摆地入内去了。
阿弦立在丹凤门侧,这会儿许敬宗正要上轿,见敏之走了,便迟疑地回看阿弦。
正阿弦也在看他,两人目光相对,许敬宗道:若非知道不可能,老夫几乎以为,那夜是你跟贺兰敏之合谋做了一场戏。
阿弦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着实对这位老者绝无好感,满心厌恶。
许敬宗看着她冷然的目光眼前却频频闪现那夜府中厅内对峙的场景,那时候他眼前所见明明正是这个看着有些古怪的少年,但总是不自觉出现的,却是那景城山庄的女奴。
许敬宗终于说道:十八子,这世间果真有鬼神之说么?
阿弦不答反问:您问这个做什么?
许敬宗沉默。
就在许敬宗想要放弃上轿的时候,阿弦道:许大人。
许敬宗回头。
阿弦道:撇开鬼神之说不提,这世间是有因果的。
许敬宗皱眉。
阿弦道:当初我去李大人府中,质问他为何要那样对待一名弱女子,他振振有辞对我说,刘武周是谋逆之人,他的亲族随之获罪,自也是待宰杀的牲畜一般,所以他对待牲畜做些禽shòu行径,是理所当然。
许敬宗喉头一动:这的确像是李义府所能说的话。
阿弦道:我当时并没有回答他,但是现在,我想说的是,人之所以称之为人,是因为顶天立地,亦明白礼义廉耻信,跟禽shòu绝不等同,当一个人自比禽shòu的时候,就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他也一定会自食恶果。
世人只看见李义府被流放嶲州,受尽流离之苦被疾病折磨而死,却不知他所种之恶果,并未因为死亡而终结。
阿弦并未细说,许敬宗却仿佛嗅到了什么。
虽然是在青天白日下,巍巍大明宫前,他的眼前却陡然出现鬼嫁女红衣飘飘的影子,前所未有的真实!
许敬宗后退一步,骇然道:她、她又来了!
阿弦顺着他目光看去,却见空落落不曾有什么异样。
许敬宗瞪着虚空,徒劳叫道:你还想怎么样?虞氏已经给贺兰敏之带走,我并未杀她,我已经仁至义尽,你要找就找贺兰敏之去!
阿弦皱眉看着许敬宗,他也转头看向阿弦,竟道:你告诉她,不要让她再来缠着我了!让她走!
阿弦yù言又止。
许敬宗仓皇后退,最后颤巍巍地缩进轿子里,声嘶力竭道:起轿,快!快离开这里!
目送队伍远去,阿弦觉着有些不可思议。
当鬼魂真的环肆左右,满是仇恨痛苦之时,当事之人反并不知道。
而如今鬼魂明明已经消散于天地之间,当事人却忽地恐惧起来。
所谓疑心生暗鬼,但这恰恰也是最可怕的,不必再有什么怪力乱神的外因纠缠,当事之人自个儿残坏的心,就是他的死敌。
阿弦无奈地笑了笑。
得得得缓慢的马蹄声响起。
阿弦正垂首等候敏之,闻声抬头看去,却见前方数匹马而来,其中一个衣袂飘飘,发髻慵懒地斜散,竟是个娇美婀娜的少女。
这一行人说说笑笑,靠近丹凤门,其中一个白面斯文的青年扫一眼旁侧,忽然道:阿月,你看那个小子,正是你哥哥最近收的跟班儿。
那美貌少女转头娇俏地打量,忽地笑道:生得真是不错,倒果然是哥哥的品味。
白面青年道:这孩子看来年纪不大,阿月,你该问问你哥哥,他是不是转了xing子,开始喜欢这种漂亮的孩子了。
就在两人说笑之时,阿弦看着这青年,眼前却忽地闪现一幕。
许公如何不明白?连一向坚若磐石的崔晔,那夜都同周国公一道,他的用意如何,岂不是昭然yù揭了么?
许敬宗道:崔晔跟贺兰敏之一道?梁侯只怕言过其实了。
青年笑道:许公尚且还在梦中呢,崔晔自在羁縻州受伤回来,xingqíng好似有所改变,谁知道这块磐石还会不会像是先前那样坚不可摧呢。
许敬宗道:梁侯是何意思?
青年道:我的意思,劝许公不如趁着一切尚未翻天,以退为进,急流勇退罢了。
许敬宗十分吃惊:你想让我退出,让我辞官?不!我不会辞官!
青年道:难道许公还以为自己能如李义府般只手遮天良久?先前贵府之中,长公子因何被流放岭外,许公虽不说,难道还能瞒得过天后的耳目去?天后已经心生不悦,只是她念在您当年的功劳份上,不肯计较而已,若这种事更多两件儿,许公觉着天后还会不会站在您这边儿,亦或者丢卒保车?
许敬宗胡须颤动,眼神犹疑。
青年道:李义府就是不懂得急流勇退的意思,所以斗来斗去,终于把自个儿给流放在外,弄得身败名裂这还是陛下跟天后格外开恩,不然,满门抄斩都是轻的!至于许公许公诚然为皇后立下过汗马功劳,但如今已不是许公的时代了李义府的例子且在眼前,许公且好生想想。
阿弦回过神来的时候,梁侯武三思已经陪着魏国夫人进了丹凤门。
两人都不曾下马,悠闲自在地骑马直入,沿着御道往含元殿方向而去。
随风而来的是武三思的声音,道:皇上这样宠爱阿月,只怕很快就要封你为贵妃了。
魏国夫人道:你瞎说,皇上虽然肯,可兴许有人不肯。
武三思道:什么人这样大胆?
魏国夫人道:你还问我,我问谁去?
武三思笑道:原来如此不过,只要你我有办法
他的声音忽然降的十分之低,最后只听见魏国夫人一声娇笑,不知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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