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笑道:原来是先生口中的十八小弟?请稍等。
阿弦听说卢照邻已去,心中失落空茫,也未听见这人的话。
只看见他转身往内去了,阿弦呆了会儿,正转身往外要去,那人已经去而复返,叫道:十八小弟且慢。
阿弦回身,那人手中托着一个卷轴,双手奉上道:这是卢先生特别jiāo代的,说若是十八小弟前来,就将此物赠上。
阿弦意外,忙双手接了过来。
离开卢照邻居所,这会儿天尚未明,晨露微润,薄曦透冷。
阿弦怏怏往回,抬头看着那淡蓝的天际,晨风之中,想到卢照邻居然要赶在这样绝早人迹罕至的时候悄然离开盛名如此,人人敬仰,斯人却独自憔悴,黯然隐退。
一念至此,阿弦止步,她低头看看手中卷轴,终于将上头系带扯开,慢慢展开。
卷轴上是极简单的四句卢照邻的手书,写得是:
关山客子路,花柳帝王城。
此中一分手,相顾怜无声。
虽然阿弦不通文墨,但看着这四句,就仿佛当初听见但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时候的那种被撼动的感觉。
只是这次,甚是伤感。
忽然耳畔有个声音道:好诗啊好诗,这正是卢先生一片送别的眷眷qíng意。
阿弦抬头,看见身边儿不知何时聚集了好几道陌生的影子,其中一个书生模样的正在点头赞叹。
原来今日因是卢照邻离开长安之日,非止是人,连一些有诗qíng墨趣的鬼魂也来送别,群鬼正好奇卢照邻送给阿弦的是什么,如今总算一饱眼福,不由赞叹出声。
另一个道:唉,能得先生如此高看,十八小弟也算不枉此生了。
阿弦不由道:我不枉此生又如何?谁又能改变先生的命运?
旁侧的众鬼面面相觑,先前出声赞叹那个道:十八小弟若要送别,其实还是来得及的,一刻钟前城门才开,我们是目送先生走了的,你这会儿若是急赶的话,未必不能
话音未落,阿弦已将卷轴卷起,拔腿往城门的方向疾奔而去。
有些清冷的晨风自两侧脸颊chuī过,阿弦脚不点地地奔过重重道道的街巷,从明德门下穿城而过,双足踏在青石砖上,发出微微地响动,在偌大的城门dòng之中发出硿硿回响。
她狂奔出城,沿着官道行了片刻,又爬上旁边的土坡,抄近路往前赶去,如此又追了两刻钟,从高高地山坡上,果然看见前方有马车的影子。
阿弦大喜:卢先生,先生等等。
连叫两声,脚步却不停。
忽然阿弦噤声,原来她发现马车是停在路边,并未前行,而在马车前方,有两个人影,正面对面地不知在做什么。
阿弦睁大双眼,在极快之间,她已经看清楚其中一个的确是卢照邻,但是另一个却出乎她的意料,居然正是崔晔!
两人对面而立,似在说话。
阿叔?阿弦喃喃,阿叔也来送别卢先生么?
她不再叫嚷,只趁着这个空档,加快步子往前赶去。
眼看越来越近,谁知因一路追来,早就jīng疲力竭,眼睛有只顾紧紧地盯着前头,正是聚jīng会神之时,身边悄然多了一道影子。
那鬼一边儿随着飘动,一边儿问道:你跑的这么快做什么?
猝不及防,阿弦一脚踩歪,身子摇晃。
阿弦啊了声,还试图稳住身形,却到底不能够,只好拼命先护住手中卷册。
刹那间,整个人从斜坡上滚落下来。
幸而这斜坡并不高,又没有格外尖锐的石头等物,但虽无致命伤,仍是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滚到地上,一时居然有些爬不起来。
那只促狭冒失鬼见状,飘住在斜坡上望着她嘿嘿而笑。
你这阿弦呻吟了声,正要咬牙挣扎起来,眼前的天空中,却多了一张脸。
阿弦起初一惊,以为又多了一只鬼。
其实不是。
这样清晰皎然的眉目,他静静地俯视着阿弦,眼中透出几分疑惑,但更多的是波澜不惊。
崔晔道:你在gān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阿叔:在gān什么?
阿弦:我我在练习打滚
阿叔:哦继续,不要停
阿弦:Sigma;( deg; △ deg;|||)︴
第127章 家事
才从斜坡上滚下来, 满身灰土, 头发松散,发间跟衣裳上都蹭刮着些乱糙枯枝, 连小脸上也是灰突突的。
阿弦躺在地上,身不由己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崔晔, 眨了眨眼才道:我、我
崔晔不语,只伸出手来。
阿弦盯着那只手, 后知后觉地将手递了过去。
崔晔握住她的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一边儿举手在她腰间轻轻一扶。
方才听见动静的时候,正在他心不在焉之时,本以为是山石坠落、刺客现身、山林间野shòu等等随意瞥了眼,却看见是阿弦滚落在地。
简直叫人魂惊魄动。
俯身看她之时, 她紧闭双眸,动也不动。
就在他屏住呼吸额头冒汗想要拉她起来, 她却终于睁开了双眼。
这短短地一霎, 却叫他经历了黑夜跟白日刹那jiāo替之感。
手扶着阿弦起身的瞬间,又发现她竟是这样轻飘飘地。
这会儿崔晔忽然想起在桐县之时,曾背着她走过落雨huáng昏,那时也是这样羽毛般的, 时隔将一年,她的个头好似长了寸许,却仍是这样瘦弱幼猫似的。
仿佛连习xing也有些像,比如发现她的这瞬间, 两两相顾,她乌溜溜地瞪大双眼,半是意外半是惊讶,脸上也花猫一样。
叫他紧张才散,复生出啼笑皆非无奈之意。
手相握的瞬间,那只促狭鬼的傻笑声也随之在阿弦的耳畔消失。
阿弦试着舒展了一下手脚,除了脚踝有些略微地刺痛,其他倒没什么不妥。
她蓦地想起自己跑出城来的意图,忙抬头叫道:阿叔,卢先生呢?
崔晔道:他已经去了。
阿弦大急:什么?我还没跟他道别呢她千辛万苦追出来,怎能不见一面儿就走?
正要拔腿再度赶上,手臂却被崔晔一把攥住。
崔晔握着手臂把她拉回来,沉声道:从这么高滚下来,怎也不看看受伤了没有?
阿弦道:不碍事,我
崔晔道:住口!他好像很不高兴。
阿弦不敢qiáng辩,停了停才又问道:阿叔,你怎么在这里,你也是来送别先生的吗?
崔晔嗯了声,举手将她头上蹭着的一些枯糙叶子一一摘下:下次不许再如此冒失了,送别而已,不是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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